历史,是刻在时间上的旋律。[1]
所谓历史,乃是已经逝去不可追求的东西;时间过去越发久,历史就越发模糊。越发模糊,就越发虚幻。越发虚幻,有时候甚至分辨不清那是历史还是虚构。这种虚幻不清的东西,对现实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如此多的人对他孜孜不倦呢?某个国家某些最主要的知识,居然就是这些已经消失湮灭的虚幻,他们代代不懈努力,甚至留下了千万字的痕迹;某些最主要的人物,耗费一生去追逐时间线上古老的故事,甚至为此甘愿忍受巨大的痛苦。究竟其动力何在?或者可以找到不少理由支持人对过去的向往,然而最主要的一种,还是:利用历史去预见未来。
并不需要很久的探索,也不需要很高深的知识,人们很快就意识到,历史似乎常常重现,犹如某种无限循环的旋律。过去似曾相识。甚至于,周围的一切也都似曾相识:造物主的想象力似乎非常有限。于是,掌握了过去,或者也就是掌握了未来?
人们遥望着被浓雾笼罩的过去,心里思念着滚滚而来的未来,任凭现实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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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上古时候,应是在荆山之上。
一位中年人盯着茫茫大地发呆。
那时候,天地初分,四时甫定,万象奇异。
那人就在这奇异万象之中,一动不动,任凭狂风在他周围飞驰,星辰在他头上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两个人,顶着山上的大风,仿佛用尽了力气般缓缓走了过来。
两个人站定,那中年人也不转身。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男的幽幽的说道:“东西我带来了。”
那中年人吐了口气,半天也幽幽的说道:“什么东西?”
男的道:“我去首山,找了不知多久才找到这些铜。”
中年人才回过身来,看着那个女的道:“你又如何?”
女的道:“我去那人那里,找了不知多久才找到几块剩下的石头。”
“那人?”
“就是共工。”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犹豫地问道:“你们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男的道:“你不知道?”
中年人道:“我应该知道。可惜我想不起来。”
男的听了,摇摇头,朝那女的苦笑道:“他又开始犯病。”
女的不为所动,道:“这也是天命如此。”
男的道:“不错。我们不要管他了,眼下先干活要紧。”
那男的说话间手一扬,山顶忽的升起一团火。那火焰颜色淡蓝,看起来温和无比。
那女的便说道:“你把铜融成金汤,我要把石头磨成齑粉。”
她说着就坐在火边,开始拿着石头挑挑捡捡。
那男的朝女的看了一眼,有些温柔的说道:“你应该坐的更远些,被我这火烧起来,任谁都要分解成原初粒子。”
女的头也不抬,冷冷的答道:“我不是任谁,你把我也当成是原初粒子组成的了么?”
男的讶然道:“你不是?”
女的道:“我怕风冷,刚好烤烤火。”
男的叹了口气,无奈似的摇摇头,就自顾自的把铜扔到火里。
中年男子就站在他们两个面前,看着他们忙忙碌碌,任凭狂风在他周围飞驰,星辰在他头上旋转。
铜扔进火里,慢慢软化,烧成了一锅金汤。石头和石头磨在一起,棱角磨光,变成了圆形,那棱角都磨成了齑粉。
中年男子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
男的道:“可想起什么?”
中年男子道:“通过刚刚的检索,我想起了很多事。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在我记忆的空间里找到了关键的线索!时辰到了!”
他朝男的喊一声:“伏羲!”又朝女的喊一声:“女娲!”
伏羲站起身来笑道:“你恢复了?你果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女娲也站起身来,却冷冷道:“我顶讨厌你叫我这个名!”
中年男子道:“我并未完全恢复。然而顾不了那么多了。快些!把铜水冷却,温度太过了。这些石粉,纯度不够,只要那最纯的。”
他们三个人又一起忙活起来。
突然,伏羲站起身来,叫道:“我也发现了一件事!”
中年男子并不抬头,只是问道:“什么事?”
伏羲仿佛非常惊慌,低声道:“那里那里,来不及了,恐怕来不及了。”
中年男子和女娲也都站起身来。他们三人一起朝天边望去。
女娲冷冷的谈到:“这也是天命如此。”
远处,一个身影缓缓走来,顶着大风,仿佛费劲了力气。
那个身影走到了三人身边,呼呼喘了两口气。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微笑。
“还好有这大火,”那人道:“真是好一把火!我最怕风冷的。”
女娲冷冷看着他道:“我看你还是离远点好。”
那人笑道:“我不怕火,我也不是原初粒子组成的。怎么你不知道么?”
伏羲也朝他笑道:“你还是离远点好。火虽然不可怕,可是有些别的却很可怕。比如男人,比如女人。”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一向觉得女人可爱,怎么会可怕呢?你要是觉得女人可怕,八成是出了什么错。比如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女人的事,比如女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伏羲脸上居然青一阵子红一阵子白。
那个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朝这来人道:“蚩尤,你是一定要阻拦么?”
叫蚩尤的冷笑了一声道:“不是我要阻拦,而是,你知道,实在也是天命如此。”
伏羲皱了皱眉头道:“你只有一个人?”
蚩尤笑道:“看起来我后面再没别人。”
伏羲道:“你只有一个人却想阻止我们三个人?”
蚩尤笑道:“任何人要阻止你们三个都绝对是冒险。”
伏羲道:“那你还来干什么?”
蚩尤笑道:“可是你知道,我最爱冒险。”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要说世上最大的冒险,还是你们做的事。”
伏羲勉强笑道:“这个险,你要不要来冒?”
蚩尤笑道:“你要知道,我的胆子还没有那么大。”
伏羲冷冷道:“在我看来,你的胆子已经够大了。”
他的身上分明开始发出丝丝的寒气。
中年男子突然对着伏羲摆摆手道:“算了。”
他长叹了一声吩咐道:“不需要多话了,你们就把我挑出来的石头扔到铜鼎里吧。要快。”
女娲道:“可是那鼎还。”
蚩尤笑了笑,插嘴道:“照办吧,你知道反正一会我再把石头收拾出来就是了。”
他又对着中年男子笑道:“我一直听说一件奇怪的事,你知道,对于奇怪的事物我一向难以接受。”
中年男子默默的听着,道:“什么事?”
也许他对蚩尤的话并没有兴趣,但是听他说完也许可以获得多一些的时间。
伏羲和女娲已经开始快速的把石头往火里扔,蚩尤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好像也不着急。
他继续笑道:“这件事,或者说是一个流言。他们说你知道所谓的天命,他们说你跟伏羲一起,可以推算出前后三百年的事情,精确到每一个细节。如果这是真的,我的确很想你推算一下,今天之后,我们四人里还能剩下几具完整的躯壳?”
中年男子道:“算不了那么久,也算不了那么准。流言总是流言,但是世上没有空穴来风。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最后都不会是完整的。”
蚩尤道:“凭什么?”
中年男子道:“凭常识与逻辑。世上没有什么是生而不灭的,这是常识;我们都在世上,所以我们不会生而不灭,这是逻辑。”
蚩尤笑道:“可是你知道,在我看来,这只是你们这一类的愚蠢。你们所谓的逻辑,所谓的常识,在这漫长广阔的世上,根本不值一提。”
中年男子恍若有所感悟,他看着蚩尤,又看着忙碌的女娲和伏羲,幽幽然道:“说的不错。预知未来,这种事真的做得到么?我要是真的做得到,又何必到这荆山上来?”
他这平淡的话却似乎无限悲伤,他身边的旋风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
蚩尤望着他,笑了笑:“其实我真的很好奇,让你们在这荆山上炼出了丹砂又怎样。”
男子道:“你好奇?”
蚩尤道:“好奇。”
男子苦笑道:“那不妨和我们一道炼丹。”
蚩尤摇头道:“你知道,我做不了主的。”
他叹口气,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点一点把包裹展开,不紧不慢。
他一边动手,一边轻轻的说道:“废话已经说了太多。此事应当了断了。”
他那个断字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布包已经展开。那里面的东西,非人的口能够叙说,非人的眼能够看清,非人的思想能够考虑。连他头上的星辰也因为那东西,开始不停的旋转。
中年男子的脸色阴沉下来,他一边瞪着蚩尤看,一边慢慢向他走去。
他的身后,女娲和伏羲还在忙碌着,然而他的身边,那风的浓度似乎增加了,两个人的形象在这浓密的风中,变得模糊。
他抬起了手,发出某种霹雳一样的声音,那声音,非人的耳能够听到。
他的身边,发出某种耀目的光亮,仿佛一条巨大的金龙拔地而起,张开如海的巨口,向蚩尤直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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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黄帝,蚩尤,女娲,伏羲[2]的历史或者传说,并没有隐没在时间线里。
这是时间的开端,历史的开端。
这里的内涵,正如很久之后的一位思想家所总结的:
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大钧无垠,大道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