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清晨,“叽叽喳喳”的啁啾声硬生生把我从梦境中拽了出来。“春眠不觉晓”,春分时节正是好睡懒起的当口。初起,这扰我好梦的“叽喳”声自然很令我恼火,然而,也无可奈何。时日一久,心境居然也安生坦然了。有个成语叫“鸟语花香”,形容的就是春天的美好景象。蜗居斗室,也不莳花弄草,花香无从袭人,那清晨放松四肢、微闭双目聆听一番雀儿的啼鸣,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那雀鸣乍一听,“叽叽喳喳,瞿瞿啾啾”哗成一片毫无章法。但几个清晨聆听下来,居然也听出了一点门道。“叽叽叽叽……”明快舒缓,这等同于邻里的大嫂大娘们在亲切交谈;“唧啾,唧啾……”急促起伏中间或回应有一两声的“瞿,瞿”,肯定是孩子昨天晚上没有好好完成作业,父母恨铁不成钢,板着脸在谆谆教诲;“啾……啾……”温柔妩媚,准是一对情侣在山盟海誓亲昵密语。有时候也能听到“叽喳,叽喳……”乱作一团的不和谐音,我就作猜想,一定是雀儿的家族间产生了矛盾,相互在“群骂”,或者就是雀儿的家庭里,雄雀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摇,雌雀水性杨花红杏出墙而产生了龃龉。急促昂扬的“叽喳”声似乎都在陈述各自过硬的理由。人类有社会,鸟儿也一定有它们自己的世界。听着这悦耳的雀鸣,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
曾经读过一篇散文《窗外是谁在飞翔》。在连续几天纷纷扬扬绵绵不绝的大雪后,作者在窗台上发现了几只饥饿觅食的麻雀,富有爱心的作者抓了一把小米撒在了窗台的积雪上。在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中确认没有任何暗伏的危机后,那些麻雀争先恐后地饕餮起来。如此,从春天到秋天,这个窗台就成了麻雀们每日盛宴的餐桌。时间一长,麻雀有时会调皮地朝窗内张望,有时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作者,似乎是在确认是不是她。作者与麻雀之间建立了一种融洽的关系。
麻雀是太平常的小生灵了,因此,常人在意识里总是将之忽略不计的。一把弹弓足以使之丧生,一片砖块就可以扰乱它们的安宁。麻雀吃虫也吃谷。在“左”得可爱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有好事者做了一个计算,一天一只麻雀要吃多少谷,那有多少的麻雀,一天、一月、一年就会吃掉多少多少的谷物。在这具体又有力的天文数字前,麻雀理所当然地被列入“四害”的行列。于是,一场捕雀的人民战争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打响了。
这场战争的全民性今天想来比“抗日战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我生活在上海,一夜之间那些大人突然都亢奋起来,把小小的麻雀视作大敌。年轻力壮的上树掏窝、张网捕捉,汽枪、弹弓、猎枪、鞭炮土洋结合齐上。年老体弱者和妇女孩子或是占据窗口或是爬上屋顶,敲锣打鼓骚扰轰赶,逼使麻雀无处藏身又得不到喘息,最后筋疲力尽,坠地而死。那种热闹自然是孩子最喜欢的,才5岁的我,也拿了个破脸盆、短木棍,整天趴在窗口狠命地敲。开始几天,天空还能看到失魂落魄的麻雀,后来就只有蓝天白云了。可怜的麻雀在许多地方濒临绝迹。人类得到的回报是,一年以后,各地园林植物陆续出现大面积虫灾,有些地方还是毁灭性的。我知道这些,当然已经是很多年后了。
对于人类如此歇斯底里的疯狂,麻雀不明白,人类自己又何尝是清醒的呢?好事者计算了麻雀会吃掉多少谷物,为什么又不计算一下会吃掉多少害虫呢?生生相克,生态平衡,这么简单的道理,那时那些有知识的分子怎么会不明白呢?是政治的高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是急功近利苟且偷安的心态酿就了如此的昏招。
麻雀现在被列入了二级保护动物的行列。麻雀虽小,但机警聪明;麻雀虽弱,但也有伟大的一面。屠格涅夫曾在一篇随笔中描写过,一只母雀为保护自己的子女,奋不顾身地扑向前去,与比自己高大几十倍的猎狗怒目相对,无论猎狗如何地恐吓和狂吠都不退缩。瞬间,一个高大无私的母亲形象就栩栩如生了。
枝头,雀儿还在婉转悦耳地歌唱,这大好春光不仅仅属于我们人类,也属于大自然中所有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