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伊意（呢小妞）
第一章 庆生
我像一只苍鹰那么敏捷地划过凝滞的空气，从度过了六个寒来暑往的修竹苑去到利州城。雨涵在城门等我。
雨涵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镖师。他爹爹梁冕许诺他，在雨涵二十岁时，让他独立押人生中第一趟属于他自己的镖。明天，陪伴我成长的雨涵就二十岁了，他早已长成了健壮的少年。
我把自己扮成他的小跟班，跟他去玉仙酒馆为他即将改写的人生庆祝，也为他第二天的押镖践行。
酒馆建在最热闹的街区，背后是穿城而过的河，店里人声鼎沸，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我跟着雨涵进店，店小二殷勤地跑过来，陪着笑脸问：“哟，是梁少爷呀，今儿还是老规矩啊？”雨涵爽朗地笑说：“今天要更好的。”
年轻却老练的小二哥乐呵呵地带我们走向二楼，挑了个靠进大堂栏杆的位子，麻利地抹了抹本就很干净的桌椅请雨涵坐下。
我也跟着坐到了雨涵对面，店小二瞪了我一眼，回转头看到雨涵在瞪他，赶紧笑脸相向对雨涵说：“梁少爷，说书的那张快嘴今儿个正在说早上欧阳老爷请的那个叫卢沙的大夫的事儿呢。您听听他说得有啥不对的，恳请您高抬贵嘴别指出来，他天天在那儿翻嘴皮子确实也给咱酒馆添了不少生意。我在这儿先谢谢您了，大家都知道梁少爷您是好人您的脾气最……”
“你们店里有什么新花样好吃的没？不能老是那些千年不变的菜式啊。”我打断小二哥喋喋不休的奉承，无视他压抑着的不满与蔑视，撑着手嘴角上扬望着他。
小二哥瞟了瞟雨涵，眼望着我说道：“这位小爷，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店里的菜那可是利州城里出了名的好呢，价格公道菜式多样色香味俱佳，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立马给您先做，包您满意。”
雨涵喝了一口茶，拍一拍正准备和小二哥斗嘴的我说：“别跟小二哥为难了，想别让他那油嘴坏了咱们的兴致。”
我吐了吐舌头，大声吩咐小二：“你把最好吃的招牌菜都给我上上来吧，赶紧的啊。”
小二哥高声答应“好嘞”，甩了一下他的抹布快步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
说书的先生多年来都在这间酒馆手舞足蹈白沫翻飞地卖弄他三寸不烂之舌和自诩灵通的消息，外省外城的逸闻轶事，城中富豪名门的鸡毛碎皮，古书中的武侠英雄，现实里的才子佳人莫不成为他赚钱的话料。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粗麻衣服站在楼下大厅一个角落口若悬河，围着他听书的人要么唏嘘不断要么喝彩拍掌，场面热闹喧哗。
我没有兴致和耐性尖着耳朵听说书先生卖嘴皮子，只是自己喝着茶不安分地东瞧西看，转头发现雨涵目光勾勾地盯着我，于是拿了颗花生砸向他，雨涵迅捷地用筷子夹住花生放进嘴里，凑到我耳朵旁说：“我怎么看我的疯丫头突然就长成了一个美人胚子啊，但细看又不行，唉，你只能在朦胧里蒙混过关。”
我叫嚣着要用暴雨花生砸死他，端起整盘花生狠狠扔向他，雨涵一拍桌子脚一蹬闪到旁边去了，花生连同盘子噼里啪啦砸到上菜的小二哥身上，雨涵得意地大笑着说：“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我教的，除了飞得比我高比我快，什么比得过我啊。”
我意满自得抬起头，继续喝着茶，全然不顾小二哥尴尬生气却又无奈的复杂表情。
我们说说笑笑吃了饭便来到繁华的利州城街道上四处晃荡。
利州城坐落在一片山水之间，本是低矮的丘陵之地，但恰恰此处东西北三面绵延着三条勉强可以称得上峻拔的山峦弧线，一条古老沉静的青河从西、北两条山峦的弧线中间流泻而出，带给这个地方灵动的气韵和生命的滋养。远近人们日渐集约在此，于是在这山峦之间河水之畔的福地形成了这座小城。小城本来幽雅恬淡，而连接东西方的大码头带来声色各异的人群，喧哗吵闹，然后消失不见。城里的人们则满足于日日夜夜波澜不惊的生活，因此也算得上是城富民安。
我们走走停停逛遍了利州城所有的大街小巷，最后不知不觉竟然停在了那座似乎悬吊在心里，轻轻一动其无数棱角就可以随意刺痛我的房前。房子建得士气十足，恢弘宽大。房子外沿围着红砖堆建的院墙，大气磅礴的正门外如同城中所有大户人家一样是两只威武的石狮。朱漆门大开着，两边的石柱漆成肃穆的黑色，写着两幅对联，字迹极尽潦草，我无法辨认，搜索所有的印象也想不起是什么。门上赫然悬挂着一块金匾，浮雕一样凸显着“奇锦镖局”四个大字。两个穿着棕色衣服的看门人见到雨涵立即正色叫道“梁少爷”。雨涵一把拉着我，面无表情径自离开，身后传来门内“嘿嚯哈”的喊声和兵器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我们来到沿河蜿蜒的柳西街，并排坐在上了些年头的石拱桥顶上，夕阳洒落最后的温柔，把我极目可见的世界盖上一层梦幻般的朦胧，脚下碧绿的水在船家一收一撑的竹竿下荡漾起源源不绝的美丽涟漪。晚风似从河底一跃而起，吹拂起雨涵身上日益浓重的成熟稳重，若隐若显的鱼腥味缝进我略显宽大的衣衫里，我起身从桥上飞向正缓缓驶过来的船篷，在深秋黄昏的风中，我觉得自己逆着时空在穿行，披挂一身的飘逸，感伤瞬间跌落成尘。
雨涵追过来时，我早已经坐到了柳西街尽头的欧阳家大宅醉阳居房顶上。
“你知道吗”，我看着辽远寂寞的苍穹对身旁的雨涵说：“我真的好喜欢利州城这些美丽的风景，还有修竹苑的黄昏，甚至包括这个醉阳居。但是，我又极度渴望离开，我想要飞，不管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还是绚烂多彩，我都想要去看一看。我不相信来生，我只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我不想自己的生命在数不清的缺失中仓促结束，我想尽可能地过得美丽，你能懂我吗？”
雨涵表情凝重地抓着我的肩严肃地说：“丫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懂你还有谁懂？我知道你是放不下你娘亲，才一直隐忍着。如果有一天能够，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会跟在你身后永远保护你的。”
我看着素来玩世不恭的雨涵因为我而认真得近乎苛刻的脸，沉滞一瞬间后很满足地低着头偷笑。我捶了捶雨涵的肩笑说：“好啦，我知道，谁叫你这辈子遇上我这个疯丫头了呢？那是就得受尽我的折磨，嘿嘿。”
雨涵轻轻搡了我一把冲下面的醉阳居眨眨眼说： “你爹不在，要不要去看看大小姐啊？”
我说：“当然啦，好久没来了，又赶巧欧阳志不在。你要不要跟我去？我每去一次姐姐都会说到你，很欢喜的样子，是不是喜欢你了啊？”
雨涵恼怒似的拧了我一把，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啊，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你自己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家看看我爹有什么其他安排，也为明天收拾一下。”
“我也好久没有去拜访过梁伯伯了，替我问候他。”
雨涵点了点头，然后跃下房顶，在欧阳家那群下人惊讶的神采间大摇大摆走出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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