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从林里伸出来的分支像极了人的臂弯,又像是在招手迎客,迎这几个初入道门的少年少女。
树冠上,有三片青叶微微坠下,青叶上托着一个小鼎炉。
七年前,有一个人从这里取下了一颗玉珠;七年后,有四个人来到树下。
那棵树吊下来十五挂玉钩,钩弯上停有十五枚晶莹碧绿的玉珠。
白衣少年闭目盘坐在树下路边,一呼一吸间皆有节奏,太阳穴微微鼓起,想必是个功夫了得的武林高手,只是此刻他双鬓被汗水浸湿,从而显得有些狼狈。
少年双手放在膝上,掌心处有一枚玉珠。
从白衣少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以及那身沾了水渍的白衫可以看出初试并不容易,可是少年的神情上却看不出丝毫疲倦之色,他闭目打坐,恢复些许体力后,睁眼看着手里的玉珠,嘴角微微扬了扬,眼里闪过喜悦之色,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有两个少女从阵里走了出来,踮着步子一前一后地朝树下走来。毫无疑问,那些玉珠才是此处最引人注目的东西。
黑衣少女看到了坐在一边的白衣少年,脚步微微一顿。
走在她身后那个腰悬软鞭的少女心中一喜,连忙用力踏了两步,越过黑衣少女,径直走向了大树,伸手取下玉珠,转身得意地朝黑衣少女扬着手里的玉珠,言外之意连三岁孩童都能看出来。
黑衣少女冷哼一声,走上前去,竟是看也不看她,停在玉珠下,踮了踮脚,也不伸手,只将头伸了过去。
悬鞭少女一看,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差些便要将手里的玉珠砸向黑衣少女。
因为黑衣少女探着螓首,像闻春日桃园里极香嫩的桃花般凑近玉珠,红润的朱唇微张,小巧的舌尖仿若灵蛇探头,轻轻将玉钩那枚温润碧绿的玉珠含住,取了下来。
显而易见,少女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报之前在山脚下悬鞭少女嘲笑讥讽之仇。
她说玉珠不是靠嘴巴就能取下来的,少女便证明给她看,玉珠是能用嘴取下来的,虽然有些勉强,却也能用来反击。
“容枳,你!”悬鞭少女气得胸脯起伏不停,指着名叫枳容的少女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她真的无话可说,山脚下她种了果,山腰上便得了报应。
南山种瓜,西墙得籽。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白衣少年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觉得有些意外,心想:竟然有人到了这里我也没有发现,这条路着实耗费了我不少精神。
容枳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将嘴里的玉珠拿出来,冷声说道,“窦心儿,往后修了道,你要人如其名才是。”
看她们互唤姓名,想来是认识对方的。修道本是逆天而为,心正方得精髓,容枳说的倒是一片好意,至于窦心儿能否明白,容枳也管不了那么多。
道心二字说了容易,想要修到波澜不惊的境界却好比扶梯登天,难上加难。
窦心儿听不明白,还以为容枳在讽刺她,心里越发的生气,刚想开口反驳,眉眼中却看到了一个极俊朗的白衣少年正看着自己,心神微怔,向着容枳轻哼一声,然后走到少年周围的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其实少年只是好奇有人,并没有特意看谁,对他来说,无论是谁,只要扰不到他心,都与空气一般无二。
容枳暗自摇了摇头,觉得无趣,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憩,顺便让山风吹干身上有些汗湿的衣衫。风大,容枳理了理发丝,抬头望向树冠上的铜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布衣少年。
“香快灭了,不知他到了何处。”
“浪里个浪~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
容枳的话音刚落,忽然从迷魂阵里传出了几声曲谣,有个布衣少年负着双手一步又一步地踏出来。
悠然自得,容枳睁大了眼睛,心里想到一个成语。
窦心儿也睁大了眼睛。
白衣少年闭着的眼睁开,皱了皱眉,又闭上眼睛,心里作了评论:故作姿态,哗众取宠。
青木不知道他想什么,嘴里的歌谣却停了歇,因为他看到了玉珠,还有黑衣少女、悬鞭少女以及一个白衣少年。
树上那柱香快灭了。
青木连忙走过去,将玉珠摘到手里,走到山路边上朝外面看去。
树上那柱香熄灭了。
天色渐暗,黑夜如年的血盆大口般朝着整个神州大地咬了下来,青木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落雨城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一城。
“没想到你竟上了来!”
容枳走了过来,与青木并肩看灯火,春风拂面,吹了青丝宛若游蛇飘在青木眼前。
暗香浮动。
青木蹙了眉,扭头看向容枳,他不喜欢这样,是的他真的不喜欢这样。
容枳一怔,随即了然,赶紧抬手将青丝绾到耳后,耳根子悄悄红了起来,满心羞恼。
少女多敏感,发丝起舞本是寻常的事,谁也不会在意,却被青木用那样的眼神盯看,于是少女心里的敏感便被放大了无数倍。
窦心儿看去,觉得那两人站在那里真的很美,心生羡慕,下一刻又想起对方是容枳,不由得暗呸起来,心想:真不要脸,人家未搭理你,你倒是贴了过去。
她没有在意,自己也坐在了一个少年身边,只是那个少年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理她。
“容什么?”青木问,他实在不知道是哪个字。
“南橘北枳。”容枳回答得很娴熟,显然是常被人问起。
只是,这个名字有些怪,奇怪的怪。
青木不太在意,点头说道,“橘比枳好,这名字不好。”说完,青木又想到容字,心想枳亦能容下,又觉得这个名字不错,纠正道,“这名字也好。”
枳,青涩小果,黄绿色,味酸难食,少人喜爱。
容枳笑了笑,抿了抿被山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唇,说道,“你说得好生有趣,我娘亲起的名字,我是觉得好,你又叫什么。”
“青木。”
风渐大,又吹乱了秀发,恰好那风正是朝着青木方向吹,那几缕发丝再次飞舞起来,落到青木眼前,发梢划过青木的鼻尖,痕痒非常。
容枳没注意,想要开口问些不解之事,比如他是怎么上来的,可是还没开口,那人便有了动作。
青木忍着痒,微微叹息,转身往里走去。
容枳怔了怔,忽然看到自己飞舞着的发丝,急忙用手捉住,恼怒地看着青木的背影,轻骂道,“莫名其妙的人,不知道他怎么过得那山路和幻阵的。”
在容枳看来,青木不会半点功夫肯定是不假的,身体也并非强健,所以容枳对于青木是如何攀至山腰很有疑惑,走过去想要询问,不料这个怪人却因为自己的发丝……
“莫非他是修道者?”
容枳自问,天底下能这般的,除了修道之人她实在想不出来,想着想着,容枳越发觉得青木不可捉摸。
至于作弊这方面,容枳没有想过,自然也不敢想,天下第一的落雨山怎么会行此不正义之事。
香熄了没多久,山上便来了人,来的那人青木认识,那匹天马他也认识。是的,双辫稚儿骑着阿长下山来找他们了。
阿长从天上落下来,站在树冠的青叶上,那鼎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稚儿穿着小小的道服,往树下看了看,伸出手指像数木栏里圈养的小鸡一样,“一二,三,四!咦,今次竟有四个人!正好师伯师叔爹爹他们一人一个。”
他出声,惊动了所有人,天马阿长载着姑且算是道长的稚儿从天而降、虚立树冠的场面又有多少凡人见过?
白衣少年站起来,眼里惊讶之色敛去,瞳孔深处涌起一抹狂热。
窦心儿站起来,张着嘴看着稚儿和天马,神色满是喜悦。
容枳走了过来,笑了笑,揖手行了个礼。
青木说道,“你快下来,我一天没吃东西,现在很饿。”
从山脚到这里,除了几颗聊胜于无的果子外,青木滴水未沾,他现在真的很饿。
阿长眨了眨眼,稚儿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