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曾有一个不怎么相熟的人问我：潘小平，你对你的外貌如何评价？我想也不想就说：一般——朝下！
我知道自己长相一般，但无论如何也还跌不进“朝下”里去，这是仗着肚里念下几本书，可以拿出来抵挡一阵子漂亮姐儿们的美目巧笑，才故意大着胆子谦虚。
我有一位编辑朋友，因为工作原因，很喜欢结交文学女青年。常常通信，先是写作指导，后就文学同梦，再慢慢的，你来我往，开始在纸上缠绵。当然最终还是要见面的，但见面之后往往失望，不止一次对我悲愤：漂亮的不写诗，写诗的不漂亮！
我很替他痛心。但这似乎也是当今文坛的普遍矛盾，乃天意，非人力可以扭转的。他之所以在我面前一再感叹，也是因为我同样属于“写诗的不漂亮”一类，有些惋惜的意思在里面。
我自己却并不惋惜。常言道人有千算，天有一算，给你副漂亮脸蛋，就不给你文学脑瓜；若是你平庸在脸，那就让你美慧在心。天道大公，人道永存，也正表现在这里。江南市井间有一句俗话，叫作“漂亮面孔笨肚肠”，仔细想一想，还真有那么点概括性。女儿很小时就喜欢问我：妈妈我漂亮不漂亮？每次我都断然回答：不漂亮！在我的心里，是宁愿她有一副“平常面孔美肚肠”的。我们家流传着一句话，叫作“小眼睛毛姗姗”，几乎是每言必称，我女儿听了很得意，说妈妈，那你就是小眼睛潘小平。
我的一个朋友大声断喝：潘小平你的眼睛都是让你自己讲小的！我很委屈，我说它本来就不大，这怎么能怨我呢？再说它大与不大，我也没有在意。我的学生王力说：潘老师你在课堂上常常眯起眼睛，像是看着远远的什么地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那样子真有魅力！说着说着竟有些想哭。我十分惊诧，说王力你怎么了？她说真的潘老师，你有时候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我于是知道，当我沉浸于某一件事的时候，我也还是有动人之处的。历届学生中都有几个女孩，说我在讲作品时，脸上有一股很忘俗、很沉迷的神情，那样子就很让她们着迷。我始终认为瞎说，我说你们懂什么，女人美与不美，是要男人说的。
我的异性朋友都说：潘小平啊潘小平！
这通常都是在他们看了我的文章之后，那里面的潜台词是：你这么不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写出这么好看的文字哩？
那就说一句“女子无貌便是德”吧，这样你心里，我心里，就都不怎么难受了——天道，也不外乎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