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淹地停下来,惊奇地盯着雷远声,见他神情不似玩笑,脸上的笑容也便随之敛去。
吴淹地眼看着这些年苗族引入中原文明后逐渐的变化,族中少年虽不复前辈悍勇,却也彻底脱离了蒙昧蛮愚这一劣名,变得识进知退,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些变化。
光凭武力就想压服滇州诸族,放在以前,苗族气运昌盛之时还能顶住弹压,现在时代不同了,中原对如滇州这样偏远的州域的渗透早已不可反转,盛极必衰,苗族一时维持住的势力也会土崩瓦解。
这几乎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那些“反中派”,却天真地以为只要恢复了二十多年前的强横武力,就能保持住苗族在滇州的地位,这一点不可不谓愚蠢。
正是看清了这一点,吴淹地才会在自身保持中立那么多年之后,还会选择向“学中派”倾斜。
只是这段时间,“学中派”最强力的支持者青苗三长老雷延震,所碰到的冷对待渐有升温的趋势,雷延震本人更是做出了某些难以理解的奇怪举动,让原本已经决定站队的吴淹地不得不暂且观望一阵,再作打算。
他今天大清早地过来,就是为了随便找个由头,和雷远声搭线,试探。至于族猎,在他而言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他对雷远声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你吴叔今天,还真只是来这边看看,顺便提醒你而已。”
“那吴叔真是有心了。”
“说哪的话。话说回来,你的弓术可真是进境神速啊。平常咱们苗族少年娃,天赋好的,也要花两三年时间才能练得如你一般稳当。我记得,你是去年才开始习练弓术的吧?”
“不瞒吴叔,我这只是讨巧,不像族里的其他人,天生力大,又时常外出玩耍,对这些身体运用远超于我。我一开始习练弓术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慢慢熟悉弓性,并且用上一会儿就得三喘两喘,因此还要花上更多的功夫去锻炼身体,增加灵活性,耐力。只是有一点,我天生就能沉得下性子,旁人一般连续用功一个半个时辰,就会精神涣散,心猿意马,集中不了注意力,而我却能坚持得更久,日积月累下来,自然是进境神速了。”
事实上,雷远声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没有明说。
雷远声自从读书明理以来,又感于苗族内部的变化,虽然在智慧上没进步多少,却也磨练得更善于思考,观察判断能力也随之拔升,遇事时总能冷静以对,细细琢磨,从而做出对他最有利的决策。每次练习,都会反思,微调,一点一滴地积累优势,将所拥有的经验利用最大化。
这正是学习新技能的诀窍。关于这一点,细节繁复,又是雷远声自己的理论,倒不必费口舌去另作解释。
吴淹地笑道:“亏你能做到如此地步,这可算不得讨巧。不过我看你今天的练法,似乎是专门为了练力的,这样子思路虽然不错,却不是很好。”
“不好?这怎么说?”
雷远声闻言一怔,追问道。
“拉弓用身力,这个诀窍想必你听过吧。”
“听过。”
“那我问你,何谓身力?”
“这……这点倒没有细思过。”雷远声虽然自诩几分小聪明,却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力的极限,不会妄自尊大,因此十分干脆坦白。
“那么我问你,你拉弓时用的是不是臂力?你用臂力时,是不是总感觉射箭时力道不够?是不是很容易就手酸?”
“用的正是臂力,”雷远声答着,忽然恍然大悟,“吴叔教我多用些……腰力?”
“是也不是。拉弓就像泅水,用的是全身的力量,你能调动多少身体的力量,射出来的力道也就更大。你要知道,平常人除非另有奇遇,否则所能增加的力量再大,也有极限。但若全身的力量全动调动起来,又怎么样呢?你试想一下,你用肩膀能轻易扛起一个人,用一只手掌却不行。为什么?因为你用肩膀时被迫用上了腰腿的力量,一只手掌却万万没有。所以你现在要做的练习,就是试着不用被迫也能主动使用全身的力量。而不是单纯的练力,在你控制力量调动的过程中,力气自然会增长。当你将全身的力量拧成一线时,弓术这门功夫你就基本小成了。”
吴淹地不愧是苗人中颇有地位的人物,看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为人好,善交往,还因为他自己即便很有实力,却也不吝赐教晚辈,提点后进。这一番话说得深入浅出,将雷远声说得茅塞顿开,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这么一番指点,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举行族猎祭典的场所。
一块空地。
空地成方形,四周的草木被镰刀齐整地割成密封线。中央搭着一个高台,高台立着一男两女,男的是族猎主祭,也即青苗这一支系地位最高的统治性人物,大长老霍春秋,女的是陪祭处女,由青苗支系外的其余两大支系中适龄的少女选出,作为本次族猎附带礼品。族猎结束后,将正式嫁给族猎表现最佳的少年,为苗族诞下最优良的后代。
这也是苗族支系保持联系的方式之一,为了祭典的长久性,这些陪祭处女都是各大支系最优质的少女,每一个都有着惊人的美貌及活力,而这也变相鼓励那些少年们为此在族猎中争取最佳战果。
族猎严禁同族少年的自相残杀,而相应地,为了磨砺族中少年,长辈们都很鼓励少年们采取各种巧妙地方法来捕获猎物,不择手段。
雷远声与吴淹地来到祭典举行的地方时,空阔的场地早已挤满了准备已久跃跃欲试的少年。
高台之下,青苗七大长老们分排并列其中。雷远声他爹雷延震正直立其中,他所处的位置偏高,对下方骚动的人群有一个很好的视野,目光扫动间,就见到了雷远声的身影,不禁心中微沉。
站在雷远声旁边的四长老贺延龄也看到了雷远声,他随口笑道:“老雷的儿子也来了,听说他最近苦学弓术,不知是不是想抱得台上的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