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如赵孟頫这样的才子,也会对四旬老妻写下“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你年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的句子。无非是说,妻已老矣,给你一个名份足够,我多纳几个妾室并不过分,你也不必管。这是所有功成名就的男人的心理话。
可就算男人薄情至此,女子也只能委曲求全,小心规劝,她的妻子还得写下“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这样情真意切的诗。
男人的薄幸让女人的痴情好似一个笑话,因此女人过了三十岁,就很少说爱了,她们在世事苍茫学会了少求,学会了退让,学会了屈服。
十年是一个什么概念?一颗弱不禁风的小树长成枝繁叶茂的栋梁;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可以背着书包去学堂;可是十年,对一段婚姻来说,却是沧海桑田,事是人非。
婆婆气愤的推门而出,应语目送着她离开,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所有一切都已颠覆,信仰,梦想,幸福,快乐,还有希望。整个天地在眼前轰然倒塌,城市的秋天,只见铅灰色的天空,像永恒的虚缈,像空洞的誓言。这种被人背叛的疼痛,是午夜酣睡时,一把正中胸口的利箭,既茫然无助,又疼痛入骨。
舒应语好久没有开快车了,在引擎的低鸣声中冲进滚滚的车流,换档,加速,超车,并线;加速、再加速,只有这样风弛电掣的速度才能麻痹她的神经。
爱情的开始与结束、相爱的短暂与永恒、人心的复杂与简单、人性的快乐与痛苦,这些通通由谁来掌握,是谁,让天堂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风呼呼的从车窗外刮过,刮的脸生疼生疼,应语不想看时速表,只是不断的排档给油,一辆辆车被她甩在后面。
不知道她闯了多少红灯,终于被交警拦下来,可舒应语什么也不想管了,扣分,随便吧;罚款,随便吧;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值得在意。长路漫漫,谁来悲怜那些游移寂寞的灵魂,谁来抚慰那些伤痕累累的心灵。
舒应语任由车被拖走,只茫然往回走,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只感觉小腿开始抽痛,她索性把鞋脱了,赤脚走在马路上。一阵阵钝痛涌上心头,泪水一滴滴落下,她的情绪终于不可抑制,只好坐在路边,埋首放声痛哭。
已经是午夜了,午夜的城市多了一些热闹,还有一点暧昧,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是灯红酒绿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让多少人遗忘了道德、责任?
陈洛西找到舒应语的时候,应语背靠着长椅,望着长长的马路。一向温柔的、精致的、时尚的,像解语花一样的气质女人,如今俏脸苍白,整个人就像是纸人般,站在夜风中,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
洛西把应语扶回家,忧虑的看着脸色惨白的好友,舒应语捧着一只温热的玻璃杯子,她的手和脚好一会才暖和过来,可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虚弱而无力的倚在沙发上,身子微微的发抖。
陈洛西找来一条厚厚毛巾被,紧紧的围住她的身体,然后握住了应语软绵绵的手。应语从洛西的手上,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温暖。
几分钟过去了……
应语才抬起头自己的挚友,泪流满面的说:“洛西,他真的出轨了!”
陈洛西无法置信的看着好友,应语是多少情深义重的女孩子,与父母断绝关系只身投奔南成眺,白手起家,一起奋斗了这么多年,终于功成名就,可现在南成眺居然出轨了,这实在匪夷所思!
陈洛西看着簌簌颤抖的好友,知道自己必须先要平静下来,她站起来走进洗手间简单的洗了洗脸,稍稍平复后,她才坐回应语的身边,说:“是真的吗?”
舒应语并不回应,她只是拼尽所有力气,放声大哭,这一年来的委屈不安,这十年来的无知愚蠢让她心乱如麻,真的,当然是真的,任凭她怎么不甘心,任凭她怎么舍不得,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需要她面对的。
洛西看着这个温婉如水,清丽如歌的女孩子,就这样无望的流着泪,心里倍感挫折。这是多少残酷的人生,苍天何其忍心。爱情是女人的精神食粮,可再多的海誓山盟终究抵不住男人的背叛,而最后女人的痴情,往往是自己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长长的吸一口气。月光一寸一寸的从窗外映照下来,她呆呆的看着那皎洁月光。
那辜负了的,又岂止是忠诚的心;那忘记了的,那岂止是美好的年华;那放弃了的又岂止是沧桑的容颜。那是追求,是信仰,是希望。
舒应语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一样,把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之间,只露出一张小脸,还时不时抽搐一下,像小孩子一样,她喃喃地说:“洛西,他是这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我最爱的人,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相爱,一直到头发全都白了,牙齿都掉光,还能一起牵手走到小区的林萌下,然后相视一笑。在夕阳下,一起去等我们下班的孩子,再商量着做一餐可口的晚饭。”
她抬起头,面容苍白而无神,可嘴角偏偏倔强的上扬,低声说:“我一直以为会是这样的,……”
什么是天长地久?什么是白头到老?兔死狐悲,洛西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仿佛坚固的东西正在被打碎,那是对爱的期待,那是对生活的憧憬。
应语乌黑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洛西,问:“洛西,到底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洛西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想了想,终于无言以对,沉沉的寂静是绝望的死海。
应语感觉很疲惫,不只是身体,还有她的心。膝上的热流顺着腿漫漫的濡润了皮肤,她仿佛是濒死的人站在悬崖的边上,呓语道:“而且我婆婆早就知道了,她们一起去吃过饭,她们只瞒着我一个……”
洛西努力抓回一丝理智,瞠目结舌的看着应语,惊叫出声。洛西是了解应语是如何照顾她婆婆的,还玩笑的给她取了一个“中国二十四孝媳妇”的美名。
洛西在客厅走来走去,实在有些气坏了,南成眺是个男人,负心薄幸一向是他们都会犯的错。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想到洛西对婆婆的那些体贴照顾,更气的浑身发抖。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无耻!”
应语瑟缩在那里,委屈而难过的说:“洛西,你看我是不是很傻,所以大家都骗我!”
洛西的胸心剧烈起伏着,忍了忍,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说与不说,其实答案都在那里。
应语站起身,没有看洛西,眼中盈满着热泪,一滴滴的滚落下来,声音微颤地说:“洛西,我明明对他那么好,帮他孝敬妈妈,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是不是那里做的不好,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望着窗外的灯光,仿佛陷入了某种难解的迷局:“洛西,我那么爱着南成眺,很爱很爱。我不嫌他穷,我为他付出什么都是高高兴兴,甘之如饴。我们现在多好啊,不用担心钱了,孩子也很聪明,父母的身体都健康,我们明明可以过的很好!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洛西听着应语的哭声,绝望而悲恸,她如迷路的孩子,明知道回不去了,明知道一切不能改变了,还坚持,不愿意放弃。
“成眺……”应语低声的呼唤,痛苦的呐喊
她痴了一样的坐在那里,对着一室的冷清:“洛西,是不是我真的很不好,让他很不满意,可我能改的,他要是和我说,我一定能改的。”
应语的眼睛犹如在绝望中看到最后一线曙光:“洛西,你说如果我做的更好,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只有爱过的人才知道,爱能让一个人变得焕发、愉悦、自信、生机勃勃;也会让我们变的失落、沮丧、自卑、心灰意冷,不要批评或者嘲笑正在经历被爱洗礼的人们,她们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陈洛西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和应语并排站在窗口。十五楼的高度,往下望去,是一片片星光闪烁的灯海,生命中的喜悦和悲伤,宛如这烟火,可顷刻变换,可刹那颠覆。
陈洛西咬着下唇,忍着眼泪,极快的回过头,直直的看着应语。恨铁不成钢地喊道:“行了,做圣母没够,是吗?”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爱情没有了,还要这样不要命的哭泣,还要做无谓的检讨,洛西停了停,慎重的问:“应语,你还要卑微的求他去吗?你这样践踏你的自尊,什么时候是终点?”
洛西心里的酸楚泛上来,接着说:“你自己都不爱自己,还能指望别人爱你吗?”
她长长吐了口气,直率地说:“小语,感情不是乞求来的,你醒醒吧!”
陈洛西看着一味沉默的好友,随即斥道:“你也是X大的才女,原来的本事都上哪去了,只知道哭!”
陈洛西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应语,停止你的自怨自艾,你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你老了。”
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向应语劈过来,让她无可回避。是的,她想挽回,她至今依然心存侥幸。是的,她老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应语回过神来,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嘴角无力的沉下去。岁月蹉跎,花事今春应已了。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静止下来,这样浮华的城市,外面是灯火通明的繁荣,应语失了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咚……”
洛西看着应语苍白如梨花一样的脸,真不忍心说下去,可又不忍心自己的朋友,依然自欺欺人下去。想想说:“应语,其实还有什么不懂,男人,最后逃不过的只是活色生香的肉体,当然越年轻越好。”
应语只能发出喃喃的声音:“太残忍了……”
应语顾不得绞心断肠般的痛楚,倔强的分辩:“不,明明有很多恩爱的夫妻,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生命,正以多少残酷的方式,掀开命运的谜题。她在心中饮泣,半生懵懂,当答案水落石出,她其实已无力面对。
半晌,洛西冷笑:“应语,时至今日,何必还要骗自己;唐皇李隆基、宋人陈世美,这负心的人比比皆是。高官厚禄,财富新人,都能成为男人负心的理由。”
洛西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所谓的爱情专家,总要教女人应该温柔啊,应该优雅啊,等等,其实这都只是年轻肉体的附赠品。至少是相对年轻,比老婆年轻。除非男人穷,没有选择,如果有选择,那就不会有区别,殊途同归,早晚背叛而已,应语,你应该感谢他,至少你现在还没有太老,还可以重新开始。”
应语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是靠本能在说话,呜咽着说:“不,不,成眺是不一样的。”
她咬着水杯的边缘,感觉到乏力,应语说的虽然刻薄,但是,何尝不是实情。原来,原来,原来所有的好时光,一切的心有灵犀,一切的爱浓情深,都只不过是我们人生路过的风景,而我们的终点,只能是在暗黑的大地上,相背的身影。
洛西脸一扬:“每个女人都认为自己丈夫不一样,可结果并不会有区别。”
这是一场沉重的谈话,应语在洛西家休息了二个星期,她很喜欢这个屋子。一点也不同于自己的家,洛西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了应语,这房间采光明亮,空气流通,而且后面的窗子正对着繁花盛开的小花园。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剑拔弩张的生活,她现在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伤害,更不想思考怎么解决问题。
可洛西的心里却很沉重,她不能接受应语这种逃避问题的态度,她俨然已经为自己织了一个厚厚的茧,只生活在自己回忆的世界里。
当这天吃完饭好,洛西终于把心一横,状似无意的问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舒应语:“小语,你不可能躲一辈子,你自己想想,你和南成眺多久没有***了,你们还不到四十岁,你说这样的夫妻关系,你必须得做些准备了。”
陈洛西说的是对的,夫妻生活是在一定程度上验证夫妻感情的。
应语一惊,想要站起来,可因为尴尬又不好意思,腿僵住了,反而从沙发上跌下来,她的头正好撞在了茶几上,一下子疼的眼前一黑,她“哎呦”了一声,她勉强扶着头站起来。
洛西察言观色,便了然于心,轻声说:“看看,他对你的肉体厌倦了,你不要再想着他了,责任从来不在于你。”
这样直白的谈话让舒应语感觉吃力,她喝了一口水,却呛的咳嗽起来,喉中又苦又辣,她的眼中再没有任何光彩,仿佛一下子,整个人突然心灰意冷起来,她的声音透着一点点的灰:“我真的老了吗?”
应语的眼睛全是阴霾:“人性真这么丑陋吗?”
其实女人,毕生追求的,不过只是希望过着无惊无恐的生活,有一个执手一生的丈夫,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娃娃,还有一个可以在夜归时,依然点着灯的家。应语终究悲从中来,可原来,她所求的,或者是所有女人求的,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洛西忍下叹息的欲望,迫使应语面朝自己:“因此,女人不能为取悦或者是成就男人活着,最重要的还是要自己活的好,让自己过的好。”
洛西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笑容:“你也不用难过,因为我们都会老,因此背叛不过或早或晚,只要我们不付出那么多,这样真到那一日,就不用输的那么惨!”
应语怔仲地望着洛西,她的呼吸声急促可闻,她的声音哑哑地说:“如果感情也要称斤论两,那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洛西回头狠狠的瞪着应语,看着她颓废的样子,不由的无名火起:“舒应语,看你那点出息,你的人生是你的,辉煌是你的,挫折是你的,你总会明白,这些经历都是你人生最重要的财富,你会因为她们更坚强,更耀眼!”
凄凉的笑从应语的唇畔绽放,她的声音低低的,梦语一样:“可我不想坚强,我只想一辈子依靠着他,和他慢慢的到老。”
洛西对她的冥顽不灵又急又怒,心一横,走到她的身边,在她的耳畔一字一字地说:“应语,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人这一辈子谁也靠不上,不仅你一个人,所有的人都一样,都只能靠自己。”
洛西咬牙切齿的说:“舒应语,请你不要逃避,这是生活,我们都只能面对。”
舒应语沉默的站着,久久没有开口。
洛西怒其不争,又气又恼,只能狠狠的说:“醒醒吧,你还有孩子!”
女儿那天真的眼睛仿佛出现在应语面前,应语一震,终于清醒了些,她走过去,紧紧的抱住为了自己殚精竭虑的好友,静静的,悲哀地看着她,轻声说:“好的,洛西,我答应你,我好好的努力。”
陈洛西抱紧应语,眼泪糢糊了视线,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好朋友,一遍遍的说:“宝贝,没事,没事。”
洛西虽然装的坚定执着,可心里却控制不住的担忧,她早在很久之前,就不只一次劝应语,多爱自己一些,对别人设一点防线。可应语非要坚持“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座左铭,她固执的守侯着这个信条,谁知今日终被天下人所负。
应语放开洛西,有些吃力的说:“好的,好的,我会努力让自己走过去的。”
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窗帘在夜风中翻飞起舞。天边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金色的尾巴仿佛天使的翅膀。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应语麻木的看着,也许这世界是荆棘从生的暗夜,那么我们还能不能期待黎明。
应语强打精神,艰难的,断续地:“洛西,其实我不只为我自己。”
她抬起头,眉头微微蹙着,眉宇间全是倦怠,语气里也满是低落:“我跟妈妈赌气,闹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妈妈认同我的选择,让妈妈看到我过的很幸福,她就能从心里原谅我,可是现在怎么办,事实证明我错了,妈妈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洛西,我怎么办啊?”
舒应语的脸隐在光影中,慢吞吞地说:“我的人生也许是一个错误,。”
洛西抬起眼望着应语,仿佛想给她最深处的灵魂以力量:“木已成舟,应语,你只有面对而已。”面对这人心不古,面对这世事无常,面对这惊涛骇浪。
舒应语:“我知道!”
洛西知道,应语不一样了,她走出了那个善良无忧的自我,她不知道,明天的应语会是什么样的,她的心已千疮百孔,这沧桑世事,使这薄如绢布的心,已成百纳。这褴褛的心境,还有多少最初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