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他呆坐于床头，目光紧凝着墙上的婚纱照，印象里的凝香依旧笑颜如花地展露在他的眼前，自从离开后，他一直不舍得摘掉这照片，从今往后，这张床会换一个人，也许那个人是曾经自己所仰望的，但他的心里腾起了一层雾。
于是，他疲惫地将脑袋仰靠在墙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
三天前。
文青梅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既然你们已经这样了，那就更要娶她过门，好歹你也是个男人。”
他去了她的公司找她，还能想到当时她一脸喜悦的模样，就像初见她那会儿，他们约在附近的茶餐厅，她正襟危坐，却带着含情脉脉的笑意瞅着他。
他微微扬起下巴：“昨晚我想了好久，我不知道那晚我到底做了什么，如果做错了请你谅解，对不起。”
“你就把我找来说这件事的吗？”
他惊愕地看向她倨傲的目光。
她轻叹：“哎，发生都发生了，你说对不起也来不及了呀，关键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咳咳…”
“怎么了？”他揪起了眉心，看向她微微扭曲的表情。
乔梦暄顿了顿，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才摆摆手：“没什么，只是这两天工作有点累，加上医生配给我的一些药这几天都在吃，可能有些副作用…”
“那就别吃了…”沈谦灏突然附身，紧紧握上她的手。
她屏息凝视。
“不管我那晚对你做了什么，我想我都要对这件事负责到底，我想在你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她的心脏骤然加剧：“你，你意思是…”
“我们结婚吧。”
此话一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们时不时会逛各种大商场，挑选一件又一件准备在婚礼那天穿的服装，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如一碗清甜的蜂蜜水，透着淡淡的香气，那般美好。
那般美好，美好到自己都无法置信，他们最终还能在一起…
联系婚庆公司、订制礼服、花篮…一系列繁琐的事情让他疲惫不堪，每每回到家，一屁股栽在了沙发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文青梅见儿子的黑眼圈愈趋加深，也会时常上前安慰：“今天又忙活了一天？怎么样？灏灏。”
“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哎，”文青梅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神迷离，“开始妈就说了梦瑄这姑娘多好呀，也不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么分手的，不过这次你得好好珍惜哦。”
他不禁低垂着眉，很快又抬起脸冲她轻笑道：“妈，梦瑄她只有短暂的存活时间了，我不想她的人生有点遗憾，所以想给她点美好的回忆吧。”
接着，她问出了一个让他为难的问题：“那如果梦瑄没有得脑癌，你，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他惊怔，是啊，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还会在一起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扪心自问自己到底爱的是谁，又或者只是同情她。
“我不会再娶…”终于，他打破了沉寂，用浓浓的鼻音压低了嗓音脱口而出。
“哎，不说这个了，酒店订好没？妈也可以来帮帮你们。”
他回神，摇了摇头：“没呢，梦瑄上次看中一款钻戒，但以我现在的能力，没办法买给她。”
“哟，结婚钻戒也是很重要的，不能马虎哦，多少价位？”
他低低地回应：“十五万。”
她惊愕地睁大双眼，但转念一想，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贵哦，也是，你现在这份电力局的工作还没稳定下来。这样吧，我看你把你那辆奥迪给卖了呗，刚好换来的钱可以买给她呢，反正你现在上班也不用开车了，公司离这又那么近。”
他揪起了眉关：“这…”
“没事的，为了以后考虑嘛。”文青梅不断地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他来到了地下车库，站在那辆车前，已被盖上了一张保护布，透着冰冷的银灰光芒，一样事物留在自己身边会产生浓厚的感情，毕竟它陪伴了你多少个日日夜夜。
……
“凝香，是不是很舒服呢。”
第一次带她来这家4S店，她也是头一回触摸到新车，高兴得像个孩子，一头钻进了这辆奥迪TT，好奇地去按方向盘上看不懂的键。
他趴伏在车窗上，宠溺地瞅着她。
她咧开嘴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兜风，去很多很多地方旅游哦，还会有好多儿女。”他坐在车里，紧紧地搂着她。
忽闻此言，她脸愣是一红，拼命甩开他的怀抱，不满地撅起嘴看向窗外。
他不禁逗着她：“怎么了？不喜欢吗？嘿嘿。”
不知为何，看到她脸红的娇羞模样，他忍不住想要去拥抱她，去亲吻她。所以，当她甩了一个白眼给他时，他第一时间冲了上去，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
他从回忆里恍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甩掉那些不该有的回忆吧，想着，他走了过去，一把掀开了遮盖布，但看到空空如也的驾驶座，不由得让他眼眶湿润了一回。
八十三
婚礼的前一日。
杜渲煜找到了沈谦灏的公司，他做了个深呼吸才进去，询问过前台，来到了他的楼层办公室，四下张望着，也不见他的身影。
“您好，请问找谁。”
他立刻转过身去，眼前的人正是沈谦灏，此时的他正端着茶杯，诧异地看着他。
“谦灏…”自从那次酒吧后，再见到他，他不禁鼻酸。
“你是…”
“我是杜渲煜啊，你忘了？”
他努力在回忆库里搜寻，突然想起来了，但他的脸上依然是冰霜一般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喜悦：“你来做什么。”
杜渲煜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跟你谈谈，有关乔梦暄的事，能不能…”
“抱歉，我还有事，失陪。”他冷冷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立刻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恳求道：“谦灏，听我说好吗？我不想害你，如果你以后后悔了都来不及挽回了。”
沈谦灏扭头望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和她分开多久了还记得吗？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问过吗？为什么你们现在发展到那么快的地步，都还没有彻底的了解就…”
他露出不屑的目光，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你在这里唠嗑，我和梦瑄的事似乎与你无关吧，请你不要来妨碍我们好吗？”
“我…我想说…”杜渲煜凝望着他冰冷的眼神，视线缓缓下移，他不敢正视，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把医院听到的告诉他，他不想害了朋友，也不想她继续欺骗他。
但是，最终，他换上了坚定的目光，抬起脸：“谦灏，我们还是，朋友吗？”
他有一时怔住，很快又轻轻勾去唇弧：“从你我喜欢上同一个人后，就再不是了。”语罢，他头也不回地推开了玻璃门，留下杜渲煜一人傻傻地站着。
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讨厌这么一个自己，为何始终都说不出口呢，从医院回来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了，乔梦暄是不会把误诊这件事如实告诉沈谦灏的，她是个多么有心机的女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
但是偏偏这样的女人被他喜欢上了，甚至是爱上了，想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去挽回她的心，却一次次都是徒劳。
他一拳捶在了坚实的墙壁上，指骨青白。
这天，天气并不晴朗，太阳躲在了云的背后，显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几辆如火如荼的婚车驶在了去往酒店的路上，车里的乔梦暄一身洁白，面纱下的脸看向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嘴角不禁撇起了一道弧线。
跟随指引穿梭过大礼堂，来到后台的化妆间，沈谦灏轻轻在她的手背印上一吻，继而冲她笑道：“你先去补个妆，我马上过来。”
“嗯。”
她静若处子地坐在通透的化妆镜前，淡黄的光芒映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是最美丽的，谁也不及她，她下意识地垂眸，轻抚上那枚心仪的钻戒。
“需要化眼影吗？”身边的化妆师俯身问道。
她想了想，看着自己完好的脸蛋，她想要以过去那种姿态展现在沈谦灏的面前，于是，她摇了摇头：“不用，我觉得我很美了，不需要太多修饰。”
化妆师简略地在她脸上擦了点粉，然后收拾着道具离开了化妆间，只剩下她一人坐着孤芳自赏。
镜中的人缓缓弯起了嘴角，那带着胜利的骄傲。
许久。
“你很满意这样的结局吧？”
她错愕，忙转过身去。
杜渲煜正倚靠在门边，不怀好意地看向她打扮精致的脸蛋，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她立刻回过头去，心跳骤然加剧。
他走到她的背后，凝望着镜中的她，原本带着笑容的神情突然变得不自然，他不禁讽笑，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你的确很美，但是你真的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了吗？”
她蓦地握紧了放在裙边的双拳。
“他一定还不知道你被误诊的事，如果哪天他知道了，你该怎么办？你真的以为他娶你是说明还在爱着你吗？对你旧情复燃？别傻了，人家只是同情你罢了，同情你只是个濒临死亡的女人而已。”
“你闭嘴。”她怒斥道，狠狠地看向镜中的他。
他只是伸出一根食指，啧啧地摇头：“不要否定真相，事实永远摆在面前，总会有人知道。”
她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啊，那你去告诉他啊，反正事已定局，我们马上要领证了。”
“别激动呀，”他皱了皱眉，俯身握住她细滑的双肩，露出了一口白牙，“那么容易生气可不好，要像你我那个晚上一样哦，不然肚子里的小东西会发育不良哦。”
她屏息，她差点忘了，那个晚上过去之后，她的生理期就再没来过，去医院做了检查说是怀孕了，她告诉过谦灏，谦灏才对她百般宠爱的，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她，甚至卖掉自己最心爱的车子。
“你该不会…”他轻轻戳了戳她粉脂的脸颊，肆虐地笑道，“没有告诉他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吧，哦不，像你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应该是直接把我们俩的爱情结晶给予别人分享了是不是。”
她甩开他的手，倏地站了起来，镜子中的她，脸涨得通红通红，他甚至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没有规律的心跳。
她蓦地转过身来：“你走！我的婚礼好像没有邀请过你吧，你私闯的话我可是要喊警察的！”
“我没有私闯，再说了这样扯淡的婚礼我并不想参加，”他故作无辜地摊了摊手，继而换上了一副冷笑的脸，“我只是来提醒你，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不知道沈谦灏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以前一直都拿命珍惜的朋友，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俩也不会衍变成这种地步。你清醒点吧，爱过了就过了，为什么非要回来拆散别人好端端的家庭！”
他的话如五雷贯顶，让她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久，她咬着牙，极力维护着：“那又怎么样，起码我用我自己的方法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你呢，杜渲煜，你不是从以前就说喜欢我吗？你有努力过什么吗？呵。”
“但起码我没有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他突然失控地抓住她的双肩，紧紧地凝视着她，那眼里早已充满了怨恨，“你现在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是不是要拿我的骨肉去冒充他的呢！你就一辈子鱼目混珠下去是不是！”
“你放开我…”她拼命甩脱着他的手。
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们几乎同时转身——沈谦灏一脸木然地站在门边，不知多久，他的表情呆呆的，提不起精神。
“谦灏…”乔梦暄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好几拍，忙甩开杜渲煜，向着他跨出了脚步。
“别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两步，喉咙口哽着泪。
他们互相对视了许久。
当他一来化妆间看到杜渲煜的背影，他怔住了，带着怀疑的心情默默地听到了他们说的话——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想到这一切是个圆满的骗局，而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圆圈内，动弹不得，还傻呵呵地笑着呢。
“谦灏，你听我说…”
“你还想怎么骗我？告诉我：‘医生又说了那不是误诊，是真的’？是这样吗？原来你和我妈妈是串通好的对不对。”他拼命吞了吞喉结，嗓音沙哑。
乔梦暄立刻摇头：“不不，和你妈妈无关，是我…是我请求她，请她帮忙的…”
望着她缓缓低下的脑袋，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一个傻子曾经很深很深地爱上一个骗子，但不知道骗子本来的内心想法，现在又傻傻地被骗得团团转，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真相，为了一个骗子放弃了所拥有着的人。
他忍着眼泪的冲堤，毅然决然地转身就走了。
她提起裙摆，追了出去，但是他很快便消失在了转角。
他放开紧咬的双唇，狠狠地摘掉了胸口的花，扔到了地上，摄像师抱着重重的摄影机与他擦肩而过：“沈先生，你…”
“婚礼取消。”他冷冷地甩下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