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明白了，那种失去的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是父子间最基本的信任。
因为安神茶和静心香的事情，虽然说自己并不相信太子那里是故意的，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自己对太子那里还是有所怀疑的，所以下了旨意让太子继续幽禁，而这一点也是酿成太子谋逆的一个原因，这一点皇上如今看的很清楚。
太子那里因为自己的幽禁以及如今对安王的重视，再加上宫中流言的传播泛滥，虽然自己并没有说过要废掉太子，但是太子那里，各种因素的相互重合，终究让他觉得自己动了心思，所以他最终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
看着皇上并没有说话，皇后的心里很焦急，但是在这个时候，再多辩解的话其实都是无用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如今这件事情的唯一转机就是陛下这里能够顾念父子之情，留下太子一条性命，可是她也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有多么的难。
身为六宫之主，虽然明面上不能直接参与政事，但是她并不是不明白，一个王朝最大的罪就是谋逆了，这是对皇权的挑战，更何况如今谋逆的人是太子，皇上的嫡长子，他谋逆便可为是不忠不孝，那么作为父作为君的皇上真的能够轻饶吗？
“你本应该多去快慰宽慰他，解开他的心结，也不至于会有如今的这幅场面了。”皇上终于对着皇后开口了，不过语气之中充满了无奈与感慨。
听到皇上终于开口了，皇后的心里本是充满了激动的，可是她依然没有从皇上的这句话众听出来他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是后悔？还是说这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陛下，太子他并没有真的动手啊，可见他的心里并没有真正的动这个心思，陛下您就饶他一命吧。”皇后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到了一起。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容我再想想，这几天我会去看看他的。”皇上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他的确也是累了，身心俱疲。
皇上的这句话皇后听得很明白，她也只好退了出去，这个时候说太多的话或许只会引起皇上心里的痛苦与愤怒，这一点在皇上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当然明白。
皇后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皇上终究也是从卧榻之上站了起来，他形神落寞地走到文华殿门口，原本挺拔的背影在后面的张振看来甚至都有些弯曲。
“陪朕出去走走吧，这里太闷了。”静静地站了片刻之后，皇上开口了。
“是，陛下。”张振拿来一条披风给皇上披上之后，便随他出门了。
这个冬天天还是有些寒冷的，飘飘洒洒的雪花又一次落了下来，覆盖在宫墙，庭院，树梢以及大地上。
走在飘落的雪中，皇上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冷，不由自主的紧了紧黑色的披风。
“陛下，要不回去吧？”张振在后面提醒道。
皇上没有说话，但是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张振也只得继续跟了上去。
雪越飘越大，皇上的头上都有了雪花，一片银白，不知究竟是雪花还是白发。
终于，张振发现前面一直在走的皇上停了下来，而停下的这个地方没有人声，只是一片寂寥。
这里是东宫。
昨晚在将太子等人关进天牢之后，皇上便派人将东宫中的一众宫女太监通通关进了监牢，当时的他觉得自己心中有无尽的怒火无处发泄。
此时站在这个已经没有了人迹的宫殿门口，他觉得自己的心中充斥的并不是愤怒，更多的是痛，难以遏制的痛。
当年的自己也是在这座宫殿中度过了自己的太子生涯，最终走上了这万人瞩目的至尊之位，也是因为他住进了这里，所以才和自己的兄弟们渐渐的疏远了。
而今，自己的嫡长子，带着这里的守卫，从这座宫殿走了出去，走上了自己的谋逆之路。
东宫的宫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开了，因为没有人去关，所以它就那样半掩着，任随寒风夹杂着雪花闯了进去。
皇上踩着已经泛白的地面，径直走到了宫门之前，他伸出手推了一下，朱红色的宫门“吱呀”一声完全打开了，那嘶哑的声音像是在为离去的主人而悲泣。
皇上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进去，这里是他已经久未踏进的地方了，如今看来却并不显得奢华，太子的品性还是不错的。整洁的幕布，错落的格架，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当皇上的目光扫到案几之上时，目光停留在了一盏还未饮尽的茶水，这应该是太子在这里最后的停留了吧，皇上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太子身穿戎装，一手持佩剑，一手拿起茶杯饮茶的画面，但不知这杯茶水太子为何没有饮尽。
这里终究是自己以及太子的伤心之地，但是这里也终究会迎来自己新的主人。
“随朕去天牢。”皇上的声音嘶哑而沉闷。
对于皇上的这句话张振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当皇上的脚步停留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天牢是宋国专门关押极端重要或者地位很高的人犯的地方，这里守卫森严，重重关卡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地方。
皇上的车辇终于停在了这里，但是他从暖热的车厢里下来之后，他感觉到异常寒冷。
走近天牢的大门，里面光线暗淡，而且给人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冰冷的铁门栅栏有着死亡的味道。
昨晚叛军中其他的人都关在刑部的大牢里，只有苏航和太子被关在了这里。
看守打开牢门之后，张振便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他知道皇上在这个时候并不想被打扰。
昏暗的光线中，太子背倚在墙上，昨晚的戎装已经被尽数退去，换上了一身囚服，凌乱的发丝让他更显得憔悴，只是一双眼睛还流露着倔强与不甘。
在牢门打开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但是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张振在门外轻轻的掩上了门，他并没有进去。
皇上找了一块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丝毫没有顾忌地面的阴寒。
“你没有什么我说的吗？”他看着太子那张坚毅的脸说道。
太子那倔强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一些，毕竟这里是天牢，而在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虽然他是皇。
但是此刻他来到了这里，那就证明了在他的心里自己的位置依然存在。
“无父无君的事情我已经都做了，也是你亲眼所见，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太子的言语之中并没有多少温情。
“既然你也明白这种事情是无父无君的表现，那么你为什么要去做？”皇上忍着心中的痛问道。
“父皇，您也是从太子之位登上去的，你应该明白我吧。”太子看着皇上，脸上带着一种自嘲的笑容。
“十六岁那一年，是您下旨册立我为太子，入主东宫，您的行为告诉我，我是嫡长子，所以这个位置理所当然应该是我的，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少年，那时的我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坐拥江山，以社稷为本，以苍生为己任，使四海升平，江山如画，那样的画面甚至经常会出现在我的梦中。父皇您知道吗？”太子的声音并不平静，似乎有些颤抖。
皇上哀叹了一声，太子所说的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这个儿子当时并没有多少对权力的欲望，这一点在当时册立太子的时候他就看得很清楚。
“可是父皇，快十六年了，我在东宫太子的这个位置已经坐了接近十六年的时间了，十六年是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长到我都已经忘记了我的初心，内有母后的宠溺，外有朝臣的恭敬，那种感觉真的会让人沉醉，于是我渐渐的迷失了自己，我渐渐的变了，我不再那么勤奋，不再那么谦恭，甚至学会了经营自己的圈子，平时也会有一些小错，您也就只是敲打敲打，并没有什么更为严厉的处罚，直至那一次贪污，权力和金钱总是分不开的，贪污的数目并不多，而且一切上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当时我还心存侥幸，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最终会被曝出来，您说作为一国的储君，就要明白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坚决不能做的，您下旨将我幽禁在东宫三个月的时间，这对我而言犹如当头棒喝，让我清醒了很多，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也时时进行自我反省，我也想了很多很多，我不想失去这个太子之位，我真的不想失去这个太子之位，父皇您明白吗？”太子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皇，像是要读懂他心里的想法一样。
皇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听着太子的叙述。
“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接近十六年的时间，当我反省的时候我想到的不仅仅是这个位置的优越性，是的，它固然带给了我权力与荣宠，但是那也是致命的毒药，我是皇子，是您的嫡长子，我也有抱负，当我清醒的时候，我明白我要的究竟是什么，我想要登上皇位，我想要实现我的初心，哪怕帝王的高位孤寂与寒冷，可是父皇，您知不知道当我听到那个星象预言的时候，我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吗？我彷徨，我焦虑，我担心它是真的，我坐上了这个位置，我离最终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况且我已经等了十六年的时间了，这个消息一直如同一块石头一般压在我的心头，我害怕它会成真，那么这个离我一步之遥的位置将会离我远去，而且会永远的失去，那是一种痛苦，犹如将血脉中与生俱来的东西剥夺一样，真的很痛很痛。”
太子的心在痛，而皇上又何尝不是，此刻他的心里也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疼。
一本正经的胡思乱想：最美的风景便是人间炊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