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着赵老爷子,一片声地附和道:“该怎么惩治赵爷您说吧,我们都听您的!”赵老爷子便将如何惩治王家不孝子王本根,向众人如此这般地仔细交待了一番。众人听得谁也不说话,只连连点头,个个脸上表情严肃,认真听赵老爷子把话说完。待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过去从后墙摘下一条麻绳折身回来掷于地上,又交待了几句,众人便按照老爷子的吩咐即刻从命行动去了。
很快,二愣、保顺、贤胜和赵金刚,以及不邀而至的来喜、左善等六七人,便将不孝子王本根用绳索捆绑了来,硬生生地关进了赵家宅院外吊死德隆老汉的豆腐坊里。王本根正在街上悠闲地走着,突然被这么多人围住不问青红皂白拿下捆绑了来关进里面,满脸傲岸之色,甚是不服,嘴里一直在不停地高声喊叫:“我王本根不吃不喝你们,也没招谁惹谁,你们凭什么要捆绑我,把我关进寒窑里……”
瞧着王本根在里面大叫不已,折腾过一番的众人气喘吁吁地歇在那里,抹着头上的汗水谁也不理不睬。赵老爷子在宅府正堂屋坐着听到外面的喊叫声,立刻神色威严地望向外面,紧接着就见他脚步从容地拄杖从宅院大门走出,然后在豆腐坊窗前站定,目光犀利地望着里面吵叫不休的王本根大声说道:“好一个忤逆子,事到如今,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将你捆绑来关在这里?”
被捆绑关在里面的王本根依然一副傲气十足很不服气的样子,见原来竟是赵泰斗老爷子在背后怂恿,登时火气就又上来,眼睛瞪着赵老爷子声嘶力竭狂叫道:“我犯下了什么罪,你们这样捆绑我关我?你们欺负人!我爹下了世,你们就捆绑我,欺负我,把我关进我爹吊死的豆腐坊!天理不容,不得好死!你们都瞎眼了,把我王本根当甚人?我王本根跑县衙门都踩得地皮响,我怕谁?待我出去,准饶不了你们!千刀万剐的……”
“不好好认过,还开口骂人,小心进去杖你!”二愣瞪着两眼,大声警告里面叫骂不休的王本根道。
王本根依然在里面骂不绝口。
这时,只见郑兴板着脸孔走上前去,愤然望向窗里捆绑结实极度狂躁的王本根,厉声数落道:“王本根,你别如此桀骜不驯!你听着,这世上的事向来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如若不报,是时辰不到。念你我一墙之隔,从小一块长大,两家人世代和睦相处,今日实在看不下去才来说你几句的。我问你,上次我跟魏叔双池集会卖掉牛羊回来途经南岭黑贼山银子险些被劫,是谁事先走漏风声,与人暗地里勾结半道设伏抢劫的?黑子犯下事被县衙缉拿追捕躲在孝河湾树林子里,是谁秘密告发的?我再问你,那日会场上,你提着一只小木桶在我爹身后到底想干什么?是谁指使你的?你爹,也是我德隆叔,他为何要去寻短见吊死在这豆腐坊里?还有……”
“你……你……你落井下石,血口喷人!如此乘人之危,不得好死!快把我解开放出去,你们这样欺负我,我跟你们没完!”没等郑兴把话讲完,里面的王本根就又叫又骂打断郑兴闹腾起来。
赵金刚、二愣、左保顺几个愣头青,见关在里面的王本根如此猖獗,毫无悔意,仍是骂不绝口,而且骂得非常难听,一时竟捺不住性子愤怒起来。二愣两眼瞪着里面的王本根厉声道:“不孝子王本根,我等还没顾得上数你身上的骨头有几根,你倒越骂越凶!我看你是身上痒痒得捺不住了!”说着,便欲拿钥匙开门进去,却被赵老爷子一摆手拦住了。老爷子拦住二愣,语气平和地说道:“你们别理他,让他放肆,瞧他能硬几天!二愣,把门锁好,我们走!”
赵老爷子狠狠朝里面瞪一眼,便领着众人离开豆腐坊门外走了。
就这样,在赵泰斗老爷子的坐镇指挥下,在村人眼里看做是大逆不道的不孝子王本根,被关进他爹吊死的豆腐坊。其间,日夜有人轮流看守,赵老爷子发话说,任何人不准递进去给吃一口饭,喝一口水,要严加看管。头两天,王本根还不时挣扎着往窗前叫骂,用脚踢门打闹,到第三天,嚣张气焰和桀骜不驯的那股子气势就全没有了。只见他闭上眼睛蔫蔫地半躺在后墙根下,那里正好是德隆老汉上吊自缢的正下方,他已从肌体到精神上被完全击垮了。
到第四天,听得外面有人走动的声响,蜷曲在墙根下的王本根微微睁开了眼睛,昏昏沉沉之中,一眼看见赵老爷子在窗外站着往里看,便挣扎着从地上起来,爬到窗前朝赵老爷子痛哭流涕道:“赵爷,你可千万别往死里惩治我,我只活了二十岁,连个媳妇也没讨到,这样死了多可怜?赵爷,孙儿求求你,饶了孙儿吧……放孙儿出去,孙儿日后绝不会再干那些不孝道之事,会做一个大孝子……”
赵老爷子一脸肃穆窗前站着,目光凝视着里面趴在地上的王本根大半晌,终于忍不住大声斥责道:“哼,会做一个大孝子?你爹吊死在这里死得那么惨,可你爹刚刚葬去的第二天,你便脱去了孝袍,跑到县衙跟人饮酒作乐去了,真快辱没死孝河人家了!就你这模样,还当什么大孝子?”
王本根闻言一怔,不禁又猛地跪地大哭起来,他样子狼狈地跪行至前,磕头求饶道:“赵爷、赵爷……求赵爷饶了孙儿吧!孙儿出去之后,即刻就在我爹坟头旁边搭建一个茅草房,素服去为我爹守孝,孙儿保证三年不离开那里……”
赵老爷子见王本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祷告,到底还是软下心来,望着王本根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你既然如此信誓旦旦,有悔过之意,赵爷就饶恕你这次吧。”
随即,赵老爷子就命令二愣进去给王本根松了绑,并递进去一些吃食和粥汤。
王妈是儿子本根被绑关进豆腐坊的第二天,从快腿来喜嘴里得知此事的。
自从德隆老汉死后就一蹶不振、整日卧床不起的王妈,听来喜说儿子本根被赵老爷子捆绑了关进豆腐坊,起先还有些麻木不仁,觉得自己这不孝子活该如此,关几天惩治惩治也好。可毕竟母子连心,到第四天,王妈便如坐针毡,再也无法忍受心疼儿子的那种痛苦,拿了些吃喝的东西赶紧跑到豆腐坊窗外去看望本根。母子二人隔窗相见,顿时哭成一片。王本根哭诉着要让王妈尽快救他出去,王妈抹着眼泪一口就答应了儿子的哀求,很快便去找赵老爷子求情,要赵老爷子及早把儿子放出来。
“求求赵叔,看在我已是死去男人一个寡妇的情分上,你就饶了我那不孝子吧!”王妈找到赵老爷子,一进门就跪地哭诉着哀求说。
赵老爷子从太师椅上起来,上前将王妈扶起道:“德隆家的,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话坐下好好说嘛,何必如此。”
王妈被老爷子扶起,依然泪流满面,在旁边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一脸肃穆的赵老爷子又坐回到太师椅上,见王妈还在哭泣着哀求,沉吟了一阵,望着王妈捻须说道:“德隆家的,其实,将根儿关起来你赵叔也很痛心,可都是因为你王家门里没人,为了你王家好,为了咱孝河人家的声誉,迫不得已你赵叔才出面这样做的。不瞒你说,德隆侄儿寻短见走上绝路,都是因为家门不幸出了忤逆不孝子所致。按照多少年传下来的村规,村里出了此等忤逆不孝子,本应施以重罚,用乱棍打得半死再抛于荒野,让他永世不得进村,或者干脆就拿乱棍打死,抛于荒野。但念及你是孤寡之人,根儿又年纪尚小,故此轻罚,只关七天七夜罢了。”
王妈不禁一怔,只觉得浑身彻骨地寒冷,悲伤求告道:“赵叔,村规是村规,根儿既已悔过,算下来他已被关进去四天了,求您老可怜可怜他,还是将他及早放出来吧!”赵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根儿是有悔改之意,你赵叔已叫人给他松了绑,递进去一些吃喝,但像根儿这类情形,得关七天七夜的村规你赵叔可不敢坏,这回若过分放纵,日后村里再生出此类事来,可就谁也不好办了。”
王妈备感失望,目光怔怔地望着赵老爷子,见他一脸肃然两眼平视着前方,便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抹着泪水起身告辞出来。王妈出来站在十字路口寻思半晌,她忽然想到去找魏忠,让有头有脸的魏老先生过来跟赵老爷子求情。
王妈说明来意后,魏老先生凝眉沉思半晌,却说:“我可不能去说此事,根儿是我干儿子,被关起来我怎么不心疼?可你要晓得赵老爷子那可是铁了心的。根儿这娃也有些过分,他爹头天葬去,第二天就摘去孝,还跑到县衙跟人下馆子饮酒作乐,这可是咱这孝河人家中从来没有过的事。老爷子发了怒把他关起来惩治惩治,倒也没什么不好。再说,我这里还鬼扯腿呢,哪里顾得了这事。这不,刚刚打发走县衙来的官差,他们要我将这张帖子送往唐家,叫我怎么个送法呢,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吗?”
“送唐家的甚帖子?”王妈看一眼魏老先生面前桌上放着的一张大红帖子,不由问道。
“唉,说是唐老先生的女儿紫薇,被朝廷派下的官差选秀选中了。”魏老先生满脸愁云,十分懊恼地说道。
王妈一怔,惊讶道:“是什么时候被选中的?”
在屋里来回走动的魏老先生神情凝重,不解地道:“谁知是什么时候让他们物色中的呢,真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王妈兴冲冲地来本想借魏忠的声威去向赵老爷子求情及早将儿子放出,却见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事上,失望的阴霾便再次笼罩在她的心头,她痛感无可奈何,打消了及早救儿子出来的念头,与魏忠又敷衍了几句,便黯然神伤从魏家出来离去。
王妈走后,魏老先生怅然道:根儿大逆不道,让赵老爷子关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唐家已许配给郑兴的女儿紫薇,突然被选秀选中,下来这张要命的帖子,那才是让人匪夷所思、揪心不已的事呢!
2
县衙豪华气派的宴会大厅里。
客厅一侧,四个女仆格外庄肃地站着静候在那里。一个年轻男仆抱着一坛子四十年陈酿的雕花羊羔美酒从酒案那边过来,将酒坛放在一张正方桌上。此前,这张方桌上已摆放着两坛子同样的雕花酒坛。
此刻的宴会大厅里,觥筹交错,座无虚席,回荡着一片欢声笑语,陈梦章正在设宴热情招待朝廷大员许廷辅大人和陪来的州府官吏一行人等。场面上秩序井然,分宾主而坐,气氛既热烈却又不失高雅庄重。众人一边叙话一边举杯畅饮,喝得甚是痛快淋漓,个个脸上已是红晕泛起,看得出来,此时大家已都喝得有了七分醉意。
“许大人是朝廷要员,能陪许大人同席共饮,我陈某已是逾分了。”陈梦章忽然停下手中的酒杯,望着许大人很客气地说道。
许廷辅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朗声一笑,官腔十足地说道:“不必客气,本官奉朝廷旨意公差下来,能得到陈大人的拥戴和热情款待,也实感荣幸!”
许廷辅这话让陈梦章听得不禁有些志得意满,谦逊几句后,便忽然凑到许廷辅面前,谨慎地问道:“许大人身处朝廷显要位置,高屋建瓴,比我们经见的多。在下问句不该问的话,当今天下群雄四起,时局不靖,近来有传闻说,那个被封为唐国公的太原留守李渊,正在大肆招兵买马,壮大实力,似有图谋不轨之意。他儿子李世民,据说更是野心勃勃,志在天下,以许大人之见,事情果真如此吗?”
许廷辅闻听不禁一怔,看着陈梦章郑重地道:“陈县令此话可就讲大了,这可不能乱说。唐国公与今上是表兄弟,他母亲和炀帝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同为一家人,哪会有什么图谋不轨,志在天下?本官这次奉朝廷旨意下来,即绕道太原府而来,在那里下榻了几日。据我所见,李渊此人甚喜交际,整日沉溺于酒色,并无什么深谋远虑,更非心存不轨,招兵买马是效忠朝廷,为抵御突厥入侵和平叛逆贼所为。”
陈梦章见许大人说话点水不漏,坐在那里窘得满脸通红,赶紧收回话道:“呃,在下只是随口问问,冒昧,冒昧了!许大人,来,喝酒!喝酒!”
说着,连忙将许廷辅面前的酒杯斟满,又为几个州官和自己的酒杯也斟了酒,思忖半晌,有些没话找话地望着许廷辅又道:“许大人是朝廷上面来的贵客,对瓦岗一带长期以来盘踞着一伙贼寇的事很清楚吧?”
许廷辅吃了口菜咽下,缓声道:“怎么不知,以翟让为首的这伙贼人,以一个叫瓦岗的地方为基地,专在河泊干劫掠公私往来船只财物的勾当。那个参与叛乱被俘途中脱逃的李密,投靠了他,被他聘为军师。在李密的策划之下,这伙土匪近来正企图改造为正规军,与朝廷对抗,以伺机夺取天下。”
陈梦章听得认真,想了想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伙小毛贼也不得不防,长此下去,恐怕要成为国家的祸患。许大人,在下想不明白,既是这样,朝廷为何不赶紧派兵剿灭这伙劫匪?”
许廷辅语气平和地道:“这伙劫匪,以河泊与瓦岗寨地势险要为据点,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甚为诡秘,很不易干净剿灭。再说,炀帝喜欢游历,大都身在江都(今扬州)游玩散心,根本不把这伙劫匪放在眼里,看他们不过是一伙小毛贼罢了,出出入入,打家劫舍,哪能成就什么大气候。”
陈梦章略一思忖,又问道:“皇上身在江都,丢下京都长安和洛城,他放心得下?”
许廷辅一笑道:“怎么放心不下,三都美色,江都是他情有独钟之地。至于京都长安,有代王杨侑留守,洛城则有越王杨侗坐镇,那翟让、李密手下的区区瓦岗贼人,就完全交由洛阳王杨侗派兵前去讨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