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跪下给皇上行礼，皇后也站起身福了一福。
“去玩吧。”耶律贤把一双儿女抱起来放在地上，笑着挥了挥手。
“都过来喝口水。”幺妹说道。
好几个宫女嬷嬷们急忙走过来，忙着给三个小孩子倒水剥水果，又掏出丝帕给他们擦汗。在仆婢的服侍下吃了一通，三个小孩又跑跳开去了。
等孩子们离开，耶律贤脸上的晴朗变成了乌云笼罩。对燕燕说道：
“撒剌的病又不好了。刚才府里派人来说她想见朕一面。你是不是一起去呢？”
燕燕说：“她的身子三天两头闹病，别人去看多少次都可以，可皇上要总是这么呼啦啦兴师动众地跑去，也不怕折了她的寿数？”
三姐妹的对她的不满甚至是敌视，燕燕很清楚，她们甚至都不屑于好好掩饰。在燕燕看来，这几个疯女人就是她的符咒。她们自以为身份高贵，“兄弟为手足，妻子如衣服”以为和皇帝的血缘之亲连她这个当皇后的都远远不如。皇帝可以另立皇后，却不能不认同胞姐妹。她们完全忘了是谁让她们的兄弟成为皇帝，是谁让她们能够安享富贵拿着怨怼当消遣。秦国长公主，晋国长公主，已经给了她们天下最高的封爵。连萧啜里那个草包都当了侍中。她们还是不知足。要不是碍于皇帝，她真想将她们像大兴安岭的冰块一样扔进地窖里，让她们的头脑好好冷静冷静。但她知道，像这样得了便宜卖乖的混账宗室还有很多，由于他们投对了胎，她不得不表面上优容他们。
“她是朕的亲妹妹，又不是朝中大臣，多去看看哪有什么忌讳。要是没有去，万一真的出了事，后悔就来不及了。今天有空，与其在这里晒太阳，不如和朕一起走一趟。也显得你做嫂子和皇后的仁德。”
耶律贤心里对这个妹妹充满怜悯。她刚刚生下来没几天就遭逢兵变。那些年自己在太宗的永兴宫都受了不少委屈，而妹妹们在失了势的积庆宫里生活更是可怜。撒剌的身体这样孱弱，就是那时造成的。他知道姐妹和萧燕燕相互看不起。但她们都是他的亲人，他希望能够弥合其中的矛盾。
燕燕站起身来笑道：“皇上这么说，我还能不去吗？”
心里却想，明明盼着这样有害无用的宗室都死光了才好呢，带着这样的心情假惺惺去探病，不知是去祈福呢还是催命呢。
撒剌的营地离御帐只有三里多地。两宫坐在同一辆銮驾马车上，耶律贤握着萧燕燕的手，温声说道：
“看来撒剌是不能长寿的。朕想早点给她一个长公主的封号。要能冲冲喜更好，实在不行也不要让她留下遗憾。”
“皇上自己下诏就好了，何必和臣妾说呢。”燕燕瞪了皇帝一眼，把手抽出来，扭过脸说道。
“朕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所以才要和你说。要是你不高兴，那就再等一等。”
“其实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她本来就是长公主嘛，不封难道就不是了？不过一个面子而已。朝廷都不在乎这些虚爵和俸禄，我又在乎什么。只不过这几个宝贝公主现成的富贵不好好享受，整天蠢妇似地搬弄口舌。不但不帮朝廷的忙，反而惟恐天下不乱。再不断地封爵只怕助长了这股子邪气。”
耶律贤心里叹了口气。他完全可以直接命有司拟个封号颁布，给可怜的小妹妹一个安慰。契丹皇女并不一定都能封为公主，有的只能封郡主，有的连郡主也封不了。但是皇后嫡生的女儿却是一定能封公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要不是过早夭折，一般都能等到这一天。撒剌获封长公主是顺理成章的事，皇帝随时都可以赐封，皇后也说不出什么。可是现在朝中宫中大小事务都靠皇后帮助料理，这几个姐妹不但不能帮忙反而给皇后扯后腿和添堵。感情上两边孰轻孰重说不清，可是在现实利害面前，他不能不优先考虑皇后的态度和情绪。
“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他无可奈何地说道。也许亲眼看到撒剌病得很重皇后会心软。
车队在卫兵的扈拥下来到营门前。除了卧床不起的病人，接到通报的府中上下和来探病的人都已经跪在门口迎驾。马车一直驶到大帐门前才停下，两宫被搀扶簇拥着降阶而下走进帐中。韩幺妹等随从也从后面两辆车上下来。萧燕燕往里面走的时候，就觉得有几道阴冷的目光射向自己的脊背。
耶律撒剌瘦得只剩下巴掌大小的脸上颜色惨白，露在薄毯外面的手干巴巴的像两只鸡爪。皇帝一把抓住这双手急切地问：
“小妹，你感觉怎么样了？”
撒剌无神的眼睛里泪水汪汪，说道：
“皇兄来了。小妹还以为见不着陛下了呢。”
耶律贤伤心地说：“别这样说，你还年轻，不过是生一点病。大辽什么药都有，怎么能治不好。你好好养病，需要什么只管用。”又叫驸马的名字：“萧斡里，要用什么药吃什么补品，不管是人参鹿茸还是灵芝仙草你就去太医局、御厨房取。要是有人为难，就说是朕的口谕，要什么给什么。”
萧燕燕也走到床边，微笑着说道：“妹妹只是身子虚些，养养就好了。府里要是缺人手，哀家让宫闱司派几个得力的女官来伺候。”
撒剌道：“谢谢皇后关心。有皇后的这句话就够了，我府上不缺人手。皇上皇后忙于国事，还要为我这个没用的人操心，小妹真是过意不去。”
这时两个丫鬟各捧一只小圆黑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青瓷盖碗，上面飘着袅袅茶香。他们跪下将托盘举到皇帝和皇后面前。耶律贤端过自己面前的一只。左手拿着下面的垫碟，右手用碗盖轻轻拂了拂飘浮在上面的茶叶，举到嘴边啜了一口。放回到托盘上。萧燕燕浅浅地一笑，并不接过来。小丫鬟还跪在地上，燕燕忽然朝门外道：
“小传子，你进来。”
皇后宫中的一个小内侍低着头走了进来。
“你刚才不是说渴了吗。这碗茶赏你喝了吧。”
小内侍怔了一下，随即跪下来爽声道：“谢皇后恩典。”就要来接。
“等一下。”忽然，床上躺着的耶律撒剌病恹恹道：“我这里的茶也是谁都喝得的吗？荷花，你把茶端过来。既然皇后不渴，那我自己喝。”
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皇帝呆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
“别动！”
众人不知道皇帝在喊谁，倒是那个端茶给皇后的小丫鬟听懂了，刚刚站起身想要将茶端到床边去，猛地像被锤子砸了一下的木楔子似地定在当地不敢动换。
萧燕燕站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丢下一声冷笑，拂了拂袖子走出帐外去了。
“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这也太过分了。”耶律贤哆嗦着嘴唇对着撒剌说，说完也头都不回地走了。
院子里不见了来时的銮舆。耶律贤想，定是皇后一怒之下先行离去，把这里的事交给他来处置。可是也未免走得太快了。再往营地外面一看，却见銮驾和随来的车辆都在那边停着，扈拥的兵马将它团团围在中间。
太阳斜挂在山峦上，离峰头的轮廓线还有三杆之遥。天光大亮，烈日炎炎，绵绵白昼远没有结束的迹象。田野上铺着绿色的地毯，上面点缀着五颜六色令人迷醉的鲜花。蒸腾的暑气给眼前的景色笼罩上一层游动的水波纹。
耶律贤垂头丧气地走过去，踩着脚凳扶着内侍的肩头登上踏板走进车厢。
“燕燕，这真是想不到。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不论有谁涉案都要名正典刑。”耶律贤板着脸道。
“这还用得着查吗？如果是撒剌想要害死臣妾，皇上会怎样处置呢？”皇后抬眼望过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耶律贤咬了咬牙，道：“燕燕，这件事朕一定要给你个公道。这样好不好，这个案子全权交给你来处置，要杀要剐全都由你来决定，朕绝不干预。”
燕燕的嘴角向上扯了扯，冰冷的眼神看得耶律贤心里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天子一言，臣妾就不客气了。来人！”
“到！”扈驾的将军应道。
“立即包围这座府邸，一只老鼠也不要放出去。里面的人一律搜身关押，查抄府中所有的武器和可疑物品。记着，不许动公主驸马和他们的亲眷，软禁起来就是。小传子，”
“奴才在。”新近得宠的小黄门尖声应道。
“你即刻骑快马去大营。向殿前都指挥使转达朕的命令，立即集合三千兵马，到这里听候指挥。”
随着两声“是”，小黄门的快马一溜烟就不见了。小小的撒剌府邸只有十来座大大小小的帷幕，瞬间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燕，要不先回宫吧。回去再从容调度指挥也不迟。”皇帝在旁边干看着插不上嘴，憋了半天才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耶律贤知道无法消除萧燕燕的怒意。她这便是将銮舆当作帅帐，现场指挥作战呢。她离开撒剌府邸，移驻在外面的野地里，既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也是为了进行攻击，已经将那座营地视为敌人营垒了。今天的事闹大了。刚才的事可以视为谋反叛乱，刺杀皇后是十恶不赦之罪，即便有议亲议贵的祖制也不能赦免。要是皇后下令将这里夷为平地也不奇怪。三千兵马足够用了。
但这件事并非没有一点回旋余地。那杯茶到底有没有毒，终究没有确切无疑地得到证实。如果当时小黄门真的喝了下去，事情就不一样了。可要是从府中搜出毒药，那就糟透了。但即便如此，以往并非没有十恶不赦的罪被赦免的先例。前朝穆宗皇帝的弟弟罨撒葛、敌烈，侄子耶律宛、喜隐谋反，同谋被处死，他们都被宽恕。本朝罨撒葛、喜隐也不止一次涉嫌谋反，最终也都得到宽恕。他之所以将这件事交给皇后处理，就是心存一线希望。自己不能不大义灭亲，而皇后作为受害人只要想赦就可以赦。他相信皇后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只是看到现在这个架势，却令他不寒而栗。
撒剌怎么样了？她还经不经得起这番折腾和惊吓？有没有人留下来照料她？皇帝忽又担心起病床上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