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了，韩郎中躺在床上，还是久久不能入睡，他心事重重。孙玉平在他家已住了半个多月了，原先留下他时，他只是想尽快给他治好腿伤，一是图个报恩，二是图个方便，其他的并没有更多去想。如今，这十多天过去了，孙玉平的腿伤一天天好起来，也和他们全家相处得像一家人似的。女儿雨婷对他的感情也在相处之中一天天加深。他看得出来，女儿对他的那份情感，已超过了对待一般男人的范围，她已经把他完全放在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这正是他这个当爸爸最担心的。说实话，他格外喜欢孙玉平，这个北方小伙子忠厚纯朴，高大英俊，能有这样一个女婿自然很好。但是，不行啊……女儿太不懂事了，他不能看着女儿这样下去……
韩郎中看到隔壁女儿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知道她还没睡，索性爬起来，穿上衣服，推门走进她的房间。他看见女儿正专心致志地编织着什么，问：“雨婷。还没睡呐？”
韩雨婷看到爸爸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活，赶紧起身扶着他：“爸。你也还没睡呐……”
韩郎中：“唉……睡不着呀……”
“爸。来，坐床上，这里暖和……”韩雨婷孝顺地将爸爸扶到床上，又用被子盖好他的腿。
韩郎中：“在干什么呢？”
韩雨婷：“你明天就要给玉平拆掉夹板了，他就要回区政府去了。我想把给他织的薄毛裤赶出来，让他穿上走。天凉了，他又受过伤，要保暖……”
韩郎中：“唉……难得我女儿一片好心……”
韩雨婷：“爸。为玉平做点事，我乐意……”
韩郎中：“雨婷呀……你的心事爸早看出来了……爸担心呐……”
韩雨婷：“爸。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韩郎中：“人家可是有家室的人呐……”
韩雨衣婷：“爸。这我知道……他有一个妻子在老家，在华北大平原。那是他妈安排的，他们临南下前一天才仓促结的婚……”
韩郎中：“那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韩雨婷：“我不嫌弃……我喜欢玉平，我爱他。只要他愿意，我宁愿做他的二房……”
韩郎中：“共产党可不兴这个……”
韩雨婷：“那我这辈子就不嫁人，守着他，服侍他……”
韩郎中：“唉……我原来是想……招了韩贵上门，继承咱这份家业……”
韩雨婷：“爸……韩贵哥是对我好……可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把他当哥哥，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韩郎中：“就是你不愿意嫁给韩贵，可也不能……”
韩雨婷：“爸……我自己的事我作主……自从遇到了玉平，我就觉得他是我的男人，我把心都给了他……不可能还会有别的男人当我的丈夫……”
韩郎中：“那……他知道吗？”
韩雨婷默默地摇了摇头，害羞、低声地说：“我还没有对他说……”
韩郎中感到了一丝欣慰：“那是人家还不知道喽……你这是单相思，当心会得病的……”
韩雨婷：“爸……我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认定了他，今生今世只有他……”
韩郎中：“唉，你这孩子……太任性……人家是我们的恩人，又是区政府的领导，可不能耽搁了他的前程……”
韩雨婷撒骄地：“爸。我知道……”
韩郎中喃喃地：“知道就好……”
“爸。我们说点别的……”韩雨婷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明天，我也要跟玉平一起去区政府上班了……您高兴吗？”
韩郎中：“高兴。高兴……都定下来了？”
韩雨婷：“定下来了。……今天，姜区长来看玉平时，他跟他说了，姜区长满口答应，还表示欢迎哩……”
韩郎中：“好。好……我知道你这个孩子，是会在家里待不住的……”
韩雨婷：“那我就可以天天跟玉平在一起了……”
韩郎中：“别整天玉平玉平地挂在嘴上……到了区政府是工作，他是你的领导，要称孙副区长，懂得尊重……”
韩雨婷：“爸。我知道……”
韩郎中：“在政府里工作，要勤快，要和大家搞好关系，要向人家多学习……可不能任性……”
韩雨婷：“爸。我知道……我会努力的……”
韩郎中：“知道就好！……我回房去了……你织完了，也早点歇着……”
早晨。枫垭坪区政府的同志们正在院子里开着早饭。刘秀南吃着吃着，突然觉着胃里难受，赶紧走到一边，呕吐了起来。
“大嫂。你怎么样啦？”孙玉穗看到大嫂在吐，嚼着饭就跑了过来。
“没什么……”刘秀南用毛巾擦了擦嘴。
“哪儿不舒服？”孙玉穗问。
“没关系，吃急了点……”刘秀南说。
“不像……大嫂。是不是有喜了？”孙玉穗问。
“你一个姑娘家，知道啥呀……”刘秀南掩饰地说，“快回去吃饭。多吃点。今天我们还要赶几十里山路去找庞小壮哩……”
“那你呢？”孙玉穗关心地问。
“我已经吃好了……”刘秀南说。
“大嫂。我看，你身体不舒服，就让丁副区长带人去把他接过来得了。免得你再去爬山……”孙玉穗出着主意。
“你呀……尽说傻话……”刘秀南批评地说，“把他接过来，大家都知道了，土匪知道怎么办？那不等于害了他……再说，这对我们今后的剿匪也不利……自从上次丁副区长跟他谈过后，他肯定考虑了很久，现在愿意向我们靠拢。这是好事儿，我们岂有不去的道理？！”
“要去，你就别去了……”孙玉穗劝着，“丁副区长带着我们去就行了……或者改日再去吧……”
“那怎么行……”刘秀南说，“既然他已经托人捎话来，同意咱们再去跟他谈谈，咱们就不能失信，不能不去……”
“那也不一定得你亲自去呀？”孙玉穗说。
“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跟庞小壮谈不谈得好，关系到我们今后能否彻底消灭‘大布衫’土匪的问题。我当区长的去了，这就表示了咱们的诚意……”刘秀南说。
“反正我说不过你……”孙玉穗赌气地说。
“好啦！快去吃饭。吃完了，咱们还要抓紧时间赶路哩！”刘秀南敦促地说。
“好吧。”孙玉穗只好抓紧把饭吃完。
吃过早饭。刘秀南、丁俊山、赵孟楼、孙玉穗一行四人就往大山里出发了。他们趟过一道道小河，翻过一座座山梁，穿过一片片森林，走过一条条小道。在一个山涧边。孙玉穗有些走不动了。她喘着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丁俊山看到这个情形，对大家说：“都歇一会吧……前面不远就快到了……”
“这山路真难走哇！简直迈不开步子。不像我们家乡。大平原，一马平川，赛跑都可以……”孙玉穗揉着腿发着牢骚。
“走山路有什么可怕的，那还能比急行军累呀？！”赵孟楼不在意地说。他走到山涧边用手捧着泉水喝了几口。
“这山路也不难走，走习惯了，就好了……”丁俊山说。他抓紧时间点起烟锅吸起来。
刘秀南也走到山涧边，用水洗了把脸，洗了洗手，感慨地说：“这水真好。你瞧，多清亮，多干净……要是咱们家乡能有这样的水就好了……”
“那好办……”赵孟楼说，“等全国都解放了，我挑一担随你回家探亲去……”
“我要的可不是一担，是好多，让家乡人民都能喝上这样好的水……你挑得了吗？”刘秀南笑着说。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刘秀南捧起一捧水，送到嘴里。
“大嫂。别喝。这水太凉，伤了身子……”孙玉穗一见，紧张地说。
“你咋不关心小赵同志，他不刚才也喝了……”刘秀南故意逗她。
“他呀……身体壮得像小牛犊子似的，凉水喝惯了，不碍事……不用关心他……”孙玉穗说。
赵孟楼“嘿嘿”地笑起来：“区长。不用担心……我身体棒着哩……”
大伙都开心地笑起来。
“好吧。我们赶路吧……”丁俊山招呼着大家，“地上凉，坐久了不好……”
“来拉我一把。”孙玉穗对赵孟楼说。
赵孟楼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把孙玉穗拉了起来。
大伙跟着丁俊山跨过山涧，往山里走去。
不多久，他们来到半山坡上密林之中的庞小壮家。
庞小壮的家不大，一幢小小的木屋，十分简陋。它依在几棵大树中间，用木板，竹片做墙，用蒿草、树皮盖顶，猛一看去，就像一个大窝棚。屋内也很简单，床铺、锅灶都在一起。由于高山上一年四季气温都低，所以小木屋中间一个长年不熄的大火塘，占了地面的一小半。庞小壮和娥子正在屋里等着他们。
当刘秀南他们穿过低矮的房门走进屋里时，庞小壮警觉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抓起了他那把老式猎枪。
这庞小壮脸瘦眉浓，高个儿，并不很壮，但看起来很结实，特别是那一双长腿，让人一眼就看得出，他是一个翻山越岭的好手。
“小壮兄弟。别害怕。你不是让我们来的吗？我们就是专程来看你，跟你谈谈的……”丁俊山忙上前亲切地说。
“不是让你们只来两个人吗？”庞小壮警惕地说。
“你一个大男人，多了两个女人你就害怕了？”孙玉穗嘴快地说。
“玉穗……”刘秀南制止了她。
“我……”庞小壮被孙玉穗的话呛得有些窘迫。
“小壮兄弟。”丁俊山说，“我和小赵你已经认识了……”他指着刘秀南介绍，“这位是我们刚成立的枫垭坪区的新区长刘秀南同志。”
“嗯……区长？怎么是个女人？”庞小壮有些惊诧。
“怎么？女人就不能当区长？……在我们共产党里，还有女人当县长，当司令的哩……”孙玉穗憋不住地说。
“玉穗……”刘秀南打断她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就是被鲍元才杀害的那位刘区长的亲妹妹……”丁俊山接着介绍着。
“我……我……”庞小壮显得有些慌张，“我可没干……”
“这，我们知道……”刘秀南和气地说，“我们压根儿就没有把你当成坏人，我们是把你当作我们的朋友……”
“当朋友？”庞小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将信将疑。
“嗯！没错……没错……”丁俊山肯定地说。
娥子似乎知道四个人的来意，忙客气地招呼着：“来，大家请坐。就围着火塘坐吧。”她忙着在火塘四周摆上木墩、草垫。
娥子自从被解放军和区政府的同志解救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精神好多了，人也显得漂亮了，言语也多了。她从内心里感激解放军和区政府，让她脱离了魔掌又回到了自己的男人身边。在丁俊山和赵孟搂把她送回来与庞小壮谈过话后，她也常和庞小壮聊起山外发生的新鲜事情，她虽然不懂什么是“解放”，什么是“剿匪”，但她明白来的这些人都是好人，她愿庞小壮交这样的朋友。这次，说服庞小壮，捎话让丁副区长和赵孟楼再过来谈谈，她起了不小的作用。
“来。大家坐下烤烤火……”丁俊山先坐了下来。拿火钎把明火挑了起来，“小壮兄弟，你也坐，刘区长有话跟你说哩……”
刘秀南坐了下来，庞小壮迟疑了一会儿，也坐了下来，孙玉穗和赵孟楼也跟着坐了下来。
“小壮兄弟。”刘秀南和蔼地说，“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也是穷苦人出身，因为你救过熊武的命，熊武封你为天罡寨的二爷。可是你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你远离他们，一个人躲在这里，也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去做祸害老百姓的事。……熊武口口声声称你为兄弟，却欺负你软弱，连你正要过门的媳妇——娥子也被他霸占了去。要不是这次解放军攻打天罡寨，你们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团聚呢……”
“我们感谢解放军，感谢人民政府……”庞小壮和娥子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知道，你也恨熊武和那帮土匪。可是自己又背了个当了土匪的名声，十分为难……”刘秀南诚恳地说，“现在山外的变化可大啦！康阳一带都解放了，各级人民政府也都成立了，贫苦的老百姓都翻身过上了好日子……可是我们这里，‘大布衫’土匪还没有全部消灭。你们也知道，我们打下天罡寨后，熊武和鲍元才带着一部分人跑掉了。他们只要还存在，就还会回来祸害老百姓的，甚至会变本加利地进行报复……人民政府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决不允许他们再胡作非为……我们此次来，就是希望小壮兄弟能协助我们，最终彻底地把以熊武为首的这伙穷凶恶极的土匪消灭干净。……上次，丁副区长已跟小壮兄弟谈过一次了。这次，你们让我们再来谈谈，我们知道你们是有诚意的，可能还有一些顾虑……我们能这么远来找你们，也表示了我们的诚意，我们也相信小壮兄弟和娥子妹子是深明大义的……”
“你们真信任我？……可我毕竟当过土匪，还是‘大布衫’的二爷……”庞小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我们真信任你。……你当时跟他们入伙，有一定的历史原因。那时你对他们根本不了解，后来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你不是就离开了他们吗？这说明你的本质是好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大老远地上你这儿来……”丁俊山说。
“等消灭了土匪后，我们还要在乡亲们面前为你们恢复名份，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是铲除匪患的功臣哩！”刘秀南说。
“到那时侯，我再为你们俩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让你们俩名正言顺、正正式式结为夫妻……”孙玉穗说
刘秀南等人的话，彻底打消了庞小壮的顾虑，他惭愧地说：“其实，我对这帮土匪早就恨之入骨了，只是一个人身单力薄，最后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现在有人民政府为你撑腰，你再也不用怕他们了。”赵孟楼说。
“是啊。现在有你们来了，就好了。”庞小壮有些激动，“你们说吧，怎么干？我庞小壮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小壮兄弟，好样的！”丁俊山赞扬地说。
“你只要注意掌握‘大布衫’的动向就行了……”刘秀南说，“如果熊武带着人回来，你及时向我们报告……如果要消灭他们，你可以配合我们行动……”
“好！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做。”庞小壮果敢地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小赵。把枪和子弹拿来。”刘秀南说着。
“是。”赵孟楼取下身上背着的一支斩新的步枪和一个装满子弹的子弹袋，交给刘秀南。
“小壮兄弟。这是我们专程带来送给你的。”刘秀南说着，把枪和子弹袋递到庞小壮手里。
“真给我？”庞小壮疑惑地问。
“是的！给你的。”丁俊山肯定地说，“我们知道，熊武过去给你什么枪你都不要，你是不愿意拿他们的枪，跟他们一起去祸害老百姓。现在，这杆枪是人民政府给你的，这是对你的信任，你握着这杆枪，用来保护老百姓，消灭土匪……”
庞小壮抱着枪，“扑嗵”一声跪在了刘秀南面前，热泪夺眶而出。他大声哭喊着：“刘区长。你大哥的仇，也是我的仇，我庞小壮一定会为他报的……”
夜晚，一只小快艇趁着夜幕，从野鹭岛驶出，缓缓地逆水前进。不多久，在离荷塘镇不远的岸边靠了岸，船上的黑影跳上岸后，小艇立即掉头开了回去。
胡秃子穿着一身渔民的服装，他上了岸后，四面看了看没有人，便大胆地往荷塘镇走去。
这一切，早被警惕的值勤民兵看在眼里。在胡秃子正要钻进镇子里时，被逮了个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