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性的音乐停下，事情就会复杂起来。但只要音乐继续，你就得起来跳舞。我们现在仍迈着舞步。
——前花旗集团首席执行官，查尔斯·普林斯
一
袁得鱼站在一块石碑后面，等一群大佬散开去后，在秦笑墓地上默默地放了一枝花。
黄昏的陵园，沉寂异常。
他走出陵园，漫无目的地在大风肆虐的街头漫步。
干掉棋盘上的敌人，是他长久以来的心愿，但真的从报纸上得知秦笑在狱中死于心脏病突发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发现自己在骨子里竟是佩服秦笑的。秦笑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凭借自己的天赋，创建了自己的江山，着实有份能耐。只可惜，秦笑虽然神通广大，勾搭了不少关系，但毕竟只是一种由金钱交易下的交情，还是比不得那些真正的“皇亲国戚”——不用花一分钱就能签份协议，倒手个地皮，就有上亿入账。无奈秦笑处心积虑，还是一失手就酿成大祸。
袁得鱼想了想整个过程，他自己也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破坏了秦笑的一手好戏。如果再拖延一点时间，秦笑的资金窟窿就被填上，他的帝国又会像一台轰鸣的铲土机那样，呼啸而去，一马平川开往看不尽边界的疆域。
袁得鱼想起，秦笑最后对他说：“对手不是你能想象的……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你是斗不过他们的。”这句话这些天来一直回响在袁得鱼耳边。
袁得鱼回到家里，或者说，回到丁喜的家里。
他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丁喜了，也不知道那胖乎乎的家伙怎么样了。他想起，在积累第一桶金的那段时光，每晚沙发那端，丁喜会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的床头上，摆着自己用捡来的石头搭出的国际象棋，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奇怪的石头各自的身份。
他轻轻地推了推一枚棋子，冷冰冰的棋子黯然倒下。他很难过，秦笑亦是这样的命运，一个“枭雄”倒下了。
他盯着棋盘看了很久。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和他下最后一盘棋的情景。那场景在梦中却是那么诡异与伤感。
虽然从秦笑那里得到了一点线索，比如，那两个身份诡异的人其中有一个是日本人，比如，参与其中的人，可能不只是“七牌梭哈”的人——也就是当年血色交割单上的人，或许，还与那个红色本子有关。
袁得鱼隐隐觉得，唐子风他们还在进行更大的交易，应当比自己想象得更为盘根错节。
他苦笑了一下，自己眼下显然需要更大量的资金，才能真正卷进到未来变幻莫测的局势中。
只是眼下的这些线索，至今还是支离破碎，完全拼不出答案。
在一切明了之前，他只能继续决斗。
从陵园回来后，唐子风坐在家里的皮沙发上，摩挲着手里毛茸茸的小黑猫。
电视里正在回顾“上海地王”秦笑的传奇。
纪录片末尾提到了“东九块”，这个黄金地块就像魔咒，又变成了烂尾工程。听说有个香港巨贾对这块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唐子风有点坐立不安了，他不是对“东九块”有多大的兴趣，而是刚才电视放资料片时有一个镜头，他一眼就看到了袁得鱼在法庭上振臂高呼的样子。
唐子风关掉遥控器，像20世纪80年代港片里的香港大亨那样，一边叼着雪茄，一边摇了摇头，心中琢磨着如何干掉这个让他心烦的小子。
他苦笑，秦笑的案子，本来眼看就胜利在望了，竟然又是袁得鱼这小子搅了局。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得主动出击了。
他想起那次泡温泉时，韩昊那句话：“我让这小子在市场上输得再也爬不起来，痛不欲生，从此不来找我们麻烦。不过，我更喜欢打配合战！不要让那小子觉得是我一个人在欺负他。”
那小子料也是滑头得很，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迎战。
谁是最合适把袁得鱼挑出来的人选呢？
正在这时，唐子风把目光放在一旁的唐煜身上——因为秦笑的葬礼，他也来上海了。唐子风心想，唐煜这几年成长速度很快。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多年前，他看破杨帷幄MBO财技MBO财技是一种金融投资、企业融资及财务策划的技术，一般指不正之财。常用于上市公司、外汇市场、金市、期货市场、派生工具之动作等。玩弄财技的人又不是为风险管理，他们持有猎人心态，唯一目的是找快钱，之后尽快离场，不考虑商业伦理和公司的健康成长。——编者注的往事。当年，唐煜在申强高速一役中，算是在袁得鱼对抗中败下一局，不过那场战役的主角还不是年轻的他们，而是自己与杨帷幄。
唐子风心念一转，如果真要说与袁得鱼棋逢对手的人，那个人选非唐煜莫属。
唐子风唯一担心唐煜的是，唐煜大体来说比较正直，不像袁得鱼那么邪气十足。不过，唐煜如今也是越来越成熟，再说，他背后不是还有老爷子我么？
唐煜刚才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片子。
他也有点难过，他想起，秦笑给了他一笔自己未曾想到的大资金。正因为这笔大资金，他的事业马上就可以开展起来了。在他心目中，秦笑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不知不觉，唐煜的眼泪流下来了。
唐子风见状故意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唐煜望着父亲：“秦叔为什么会这样啊？他怎么会心脏病突发呢？”
“监狱里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啊，暴毙是常有的事。”
“爸爸，我好后悔……”唐煜突然说。
唐子风有些诧异：“你后悔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公司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我以为他只不过需要一笔短融资金……是我帮他准备了并购资金，如果不并购的话，或许，秦叔也不会那么快被媒体……当然，我也知道，秦叔必须得面对刑惩的，但未免也太……”
唐子风的反应大大出乎唐煜意料，他兴奋起来：“原来是你一手导演的？我想呢，秦笑怎么会想出这一手，原来是我儿子的主意！太妙了！”
“爸爸，早知道会惹那么大的麻烦，我死也不会这么帮秦叔操办的。”
“你不要太难过了。内地玩地产就是圈地，先行一步，就能圈更大的地。你如果不圈，就相当于缴械投降，你说你是圈，还是不圈呢？”
唐煜默不作声，他知道爸爸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唐煜现在也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模式有了一定的认识与了解。
“唐煜，在你看来，秦笑最后失败在什么地方？”
“因为林凯系就是一空心架子，不该玩那么大，太容易玩火自焚！”不过他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能做到那么大的杠杆，自己不也参与其中了吗？他好像能理解当时袁得鱼在香港时怒不可遏的原因了。
“你错了。在中国资本市场这么做的人比比皆是。真正打败他的，是那起拆迁案……”
唐煜恍惚地说：“你的意思是，是袁得鱼？”
“是啊！”唐子风自言自语道：“你看这小子有多厉害。不仅拉了那么多拆迁户，还一下子识破了秦笑的财技。”
唐煜心想，这一点上，他不得不佩服袁得鱼，要知道，他基本运用的是西方那套工具，然而，毫无国际投行背景的袁得鱼竟然丝毫不逊色。
“听说，那个女孩也跑到香港去了？”唐子风突然提到邵小曼，他非常清楚儿子的心思，“你们有没有交往啊？”
“哎，爸爸！”唐煜被爸爸说得烦躁起来，“哪是你想交往就能交往的，人家各方面都那么出众。”
“你不懂女人。女人是需要征服的，你如果不争取，不就是拱手让人？”
“我可是一直在表白啊！”唐煜有些负气地说。
“女人是看你做什么的，不是听你说什么的。所有的女人都希望等到那个保护她的男人，你怎么证明给女人看，你能保护她呢？你看人家袁得鱼，总是能适时地表现一下自己，这些对女孩来说，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你真觉得你比袁得鱼差吗？”
“唉……”唐煜拖了一下头，“虽然袁得鱼上次打了我，但他还是我兄弟！”
“他打了你？”唐子风很惊讶。
“他上次来香港，好像本来想阻拦秦笑的……然后看是我经手，就直接……”
“那么，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也看到了？”唐子风犀利地问道。
唐煜点点头。
“你看，你总是输给人家，怎么会赢呢？”
“爸爸……”
“你还记得爸爸有个兄弟叫韩昊吗？如果你想好好跟袁得鱼干一仗，爸爸会在背后全力支持你！”唐子风随即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唐煜有点纠结，他想尽快自己做对冲基金，就是想好好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不过，或许这一仗对自己未来做对冲基金也有帮助。兴许，把握住这一次机会后，他的资金实力也就可以一下子壮大，那他就彻底自力更生了。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状态吗？
最重要的，还是邵小曼！不知怎么，他又想起那一晚邵小曼在他怀中痛苦的样子，心头有些发恨，我倒是要看看谁是天才。袁得鱼，挑战的时刻到了！
事业与爱情距离自己都不再遥远。
唐煜点了点头，摩拳擦掌起来！
二
第二天，袁得鱼还在睡觉，就接到一个电话，竟是唐煜打来的。
“老兄，出来见个面如何？我到上海了！”
袁得鱼挠了下头，照理说，兄弟久未见面再见是件开心的事，但为什么唐煜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点不善罢甘休的愤懑味道，难道他还记恨上次自己打他的事吗？
“好啊！”袁得鱼也不多问，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约在恒隆广场的采蝶轩，英文名是ZEN，简洁优雅，那里有地道的港式美味。
袁得鱼到的时候，看到唐煜一个人坐在做工考究的沙发上，一副风度翩翩颇有教养的富家公子哥的模样，头发油光可鉴，从容淡定。
唐煜抬起头看了一眼袁得鱼，不由感慨这小子就像吃了什么不老丸似的，还是那副青春逼人的少年模样，松垮垮地站着，一只手永远插在破牛仔裤的裤兜里，倜傥、自然、掩饰不住的聪明。
难怪他让邵小曼至今还那么着迷，他有些哀怨地想，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是该了结的时候，不是吗？他无法再容忍了。
“嘿，怎么臭着一张脸？”袁得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生我气啊？”
“没有，没有。我都看到新闻了，我能理解你！这个海上飞先是一下子猛拉了13个涨停板，复牌后又连续了20个跌停板。”
“不过，这个是很难改变的不是？如果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恐怕还是会这么做！他没法选择。”
唐煜想，虽然你对秦笑有一些成见，但你怎么能把这些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真是太无情无义了：“你不觉得秦笑很可怜么？”
“哈哈。来，喝点酒！”袁得鱼见唐煜低头不语，“开心点呢！你看，这件事情与我们都有这么点关系。”袁得鱼说完后痛快地喝了一杯酒。
“我觉得你还是海南时那个死相更好些。”唐煜不动声色地嘲讽说，“我有很认真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呢？”
“你还记得邵小曼吗？”唐煜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纠结了一下。
怎么可能忘记呢！袁得鱼脑海中闪过和邵小曼在圆明园路临别的那一晚。他又想起，在香港那时，邵小曼那张不解而忧伤的脸，他只好在她面前完全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袁得鱼故作满不在乎地吃了块红烧肉：“这个好吃……”
唐煜喝了一杯酒，心想，邵小曼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你猜她来香港时，跟我说过什么……”
“哦？”袁得鱼恍惚了一下。
“她问我，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这不正中你的下怀？”袁得鱼盯着唐煜的眼睛，笑了一下。
“我一开始当然很开心，以为她回心转意了。但她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就是不对劲。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你伤害了她！”
“伤害？”袁得鱼脱口而出，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邵小曼的事。
“有一天，她看起来就不太高兴，后来非要我请她去兰桂坊喝酒。她喝着喝着，猛地大哭了起来，她说，你怎么可以对她那么不好……”
“这，她真是这么说的，女孩子究竟在想什么……”袁得鱼差点语无伦次起来。
“我后来将她送回宾馆。她醒来后打电话给我，说那天她有些冲动，因为她太苦闷了。她是不是在去美国高盛之前，和你在上海道别？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那么伤心……”
袁得鱼埋头喝了一口酒。
“我不知道你对邵小曼做过什么，但你见过邵小曼酒醉的样子么？她就这么揽着我，哭啊笑啊的，问怎么做才愿意与她在一起，我知道她不是在对我说。她就这么枕在我的肩膀上，像小猫一样地默默地抽泣了一个夜晚。我不忍心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今后再也不想看到她这样子！我看不下去了！你这个禽兽，你到底对她干了什么？”唐煜重重地砸下酒杯。
“我配不上她。”袁得鱼沉默了一下说。
“懦夫！那就让我打破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吧！”唐煜恶狠狠地说，“这次我回来，一方面，是为了我全新的事业做准备，更重要的，是过来和你一决高下！”
“一决高下？”袁得鱼有些不解。
“你不是邵小曼眼中的金融天才吗？我相信，市场的结果是最公正的。我们就在市场上决一高下！”
袁得鱼没直接回应。
“这样吧，权证权证，是指基础证券发行人或其以外的第三人发行的，约定持有人在规定期间内或特定到期日，有权按约定价格向发行人购买或出售标的证券，或以现金结算方式收取结算差价的有价证券。——编者注事隔九年第一次重新复出。这个品种在国内会怎么演变，对我们而言，都算是一个新鲜事物。我们不妨就在这次交易上打个赌。不管我们本身的资金量多大，从权证入市第一天开始计算，一个月后，看谁在这个品种上赚的收益率最高。谁赢了，谁就有资格得到邵小曼！”
袁得鱼心想，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懂女生，但他至少明白，邵小曼怎么会愿意用一场跟赌博差不多的交易来决定感情去向呢？而唐煜似乎是来真的，现在的他，是如此咄咄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