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路没有其他的出口,按照最初的计划,当所有青者进入往生路后,明断法师便将佛像推回原位,将青者关在地下。然而意外情况出现了,最后一个青者并没有上当。这使得明断法师愣在了当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一个青者缓缓地摘下了脸谱,露出了本相,竟是屠夫。
在摘下脸谱的同时,屠夫用不屑的语气说道:“如果当真躲进了地道,以胡客的本事,岂会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屠夫和胡客交过手,他知道以胡客的头脑和能力,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欲盖弥彰,弄巧成拙,往生路的把戏就此被屠夫一眼识破。然而他等其他青者都上当后才戳破把戏,显然是私心作祟,如今地面上只剩下他一个青者,自然没有了其他竞争对手,至少短时间内是如此。
屠夫不打算逼问明断法师,他知道逼问了也没用。
但他知道该如何让胡客现身。
“胡客,你出不出来?”屠夫问完这话,忽然抽出剔骨尖刀,用闪电般的速度,向慧可的头顶劈了下去。
“住手!”一个厚重敦实的嗓音在偏门后响起,一道魁梧的黑影自黑暗深处走出。
屠夫没有收手的意思。如果杀人时收手,他就配不上“屠夫”的称号了。他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加重了力道。慧可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头脑就再也不能思考了。
“枉你入道六年,竟连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和尚也放不下。”屠夫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嵌入慧可头颅的剔骨尖刀。慧可颅开脑裂,立时气绝,“嘭”地倒在了地上。屠夫抬眼看向走来的胡客,冷言道:“就凭你,也想倾覆刺客道?”
胡客大步向屠夫走来,右臂一展,问天从袖口里掉出,已握在了掌心。
剔骨尖刀翻转了锋口,屠夫跨过慧可的尸体,亦向胡客大步走去。
两人的脚步同时加快,最后几步几乎是飞奔了起来。
在观音像的背面,问天与剔骨尖刀正面碰撞,胡客和屠夫第二次交上了手!
与第一次在火车车顶交手时相似,两人一对上,立刻以快对快,问天和剔骨尖刀都以潮鸣电掣的速度向对方攻去。摆开了蹑影追风的架势,两个人都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对方。
与第一次在火车车顶交手时不同,上次只是论较输赢的对决,而这次却是有如深仇大恨般的决斗,绝不可能再出现一刀分出胜负点到即止的情况。两人早已不是守杀的竞争对手。胡客已成为屠夫竞杀的目标,屠夫同样是胡客必须跨过去的障碍。从暴露身份的那一天起,胡客就必须与整个刺客道为敌。
趁着屠夫与胡客激斗无暇他顾之际,明断法师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镀金佛像前。他将佛像往原位推回,以压住往生路的入口,从而将参加竞杀的三十多个青者困在地道里。如此一来,胡客只需对付地面上的一个屠夫,压力会小很多。
就在佛像即将完全压住往生路的入口时,两根铁刺忽然伸了出来。
那是一对峨眉刺,卡在了最后的一丝缝隙里。青者们已经走到往生路的尽头,没有发现其他出口,知道上了当,纷纷折返回来,正好赶上佛像徐徐推拢。
明断法师将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虽然仍推不动佛像,但两根峨眉刺已出现轻微的弯折。
眼看峨眉刺即将被碾断,地道里响起了急切的呼喊声!很快,十几样刀剑类的扁薄武器,纷纷从那道缝隙里刺了出来。
往常杀人的武器,被青者们用作了杠杆,试图将佛像撬开;明断法师则用尽全力,加上佛像本身的重量,欲要将洞口封住。地面上下的博弈,开始呈现出僵持的态势。只不过明断法师年老力衰,长久僵持下去,将对他不利。
将近一刻钟了,胡客和屠夫还没有分出生死。
此番交手,因胡客伤未痊愈,所以屠夫占据了绝对上风。但屠夫想短时间内击杀胡客,也非易事。
激斗的同时,胡客用余光瞥见了明断法师的情况。明断法师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洞口的缝隙从最初的手指粗细,逐渐变成了半个手掌的宽度。
肋部的伤势让胡客多少有些勉为其难,他知道自己今天难以击败屠夫。决斗再这样持续下去,终将以他死在屠夫的刀下而结束。
事到如今,再一味蛮斗,对胡客没有任何好处。
胡客又看了一眼明断法师那边,心里有了计策。
他猛攻数下逼开屠夫,忽然弃了战局,朝明断法师飞奔而去。
“让开!”胡客大声喝道。
这一声大喝极具威严,明断法师不知道胡客要做什么,但却下意识地松了手。
地道里的青者已经撬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上面松了劲,顿时一起用力,佛像又转离开去,洞口露出了大半。
这时胡客已经冲到佛像前。他手中的问天横着一扫,十几样伸出地面的兵器顿时噼里啪啦折断了一大半。兵器的碎片纷纷落回地道里,青者们纷纷避让,洞口正下方顿时空了一片地出来。胡客趁势一跃,跃进了地道。
屠夫飞步追来,就迟了那么一点点。他探头下望,地道里火光忽明忽暗,人声惊惶,局势因胡客的忽然跃入而变得异常混乱。
地道里只有几支火把,光线昏暗,因此敌我难分。屠夫自然不会跳下去趟浑水,他守在地面上,便是一夫当关的态势。他一瞥眼,看见了墙脚处正在喘气的明断法师。剔骨尖刀微微转了个面,屠夫面无表情地朝明断法师走去。
镀金佛像的正下方,是一个空间开阔的地窖,那是小刀会起义时期寺中僧人挖出来避祸用的。在地窖的西北侧,是后来太平天国起义时期寺中僧人和镇上百姓共同挖出来的地道。二者相合,便是东田寺内总计救过数百人性命的往生路。
现在三十多个青者,正聚集在开阔的地窖里。胡客的忽然跃入,犹如鱼目混珠,青者们顿时如无头苍蝇般乱了起来。
但这些青者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混乱的局面很快稳定下来。有青者大声叫喊:“看看谁没戴脸谱!”火把左右晃动,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
经过一通辨认,果然有一人未戴脸谱。可奇怪的是,那人并非胡客。那人愤怒不已,方才混乱之中,他的脸谱不知被谁摘了去。
“把脸谱都摘掉!啊——”有青者大声说话,可话音将落时,却转变成了一声临死前的惨叫。
摘了脸谱,胡客就会现形。胡客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所以他动手了。
胡客一出手就是杀招,转眼间便连杀三个青者。三十多个青者顿时乱了,火光乱晃,青者们纷纷亮出兵器,警戒四周。
这些青者原本个个身手出众,若单对单正大光明地论较,虽说不太可能是胡客的对手,但绝不会一招之内就被胡客击杀。只不过身处这等昏暗的环境,不知胡客身在何处,纵使身怀绝技也是毫无用处。
转眼间,胡客连续偷袭得手,又有三个青者倒下。众青者顿时乱了,有的甚至和自己人动起了手。另有青者为了避祸,跳起来攀住洞口的边缘,快速爬上了地面。
一个青者爬上地面,其他青者立刻纷纷效仿。谁都知道,留在敌我不辨的地窖中,很可能下一个被刺杀的人就是自己。
地面上的屠夫吃了一惊。一下子爬上来这么多青者,全都戴着脸谱,因不知胡客是谁,屠夫再怎么一夫当关也没用。
置身于光明的环境中,众青者无须谁来提醒,便纷纷摘下了脸谱。此时为了找出胡客,青者们管不了相互不照面的忌讳。一时之间,一张张老幼不同、美丑各异的脸出现在光亮下。此情此景,倒让近三十个青者觉得异常新鲜。
所有人都露出了本相,仍然不见胡客。
屠夫不由分说,夺过一个青者手中的火把,猛地跃进了往生路的洞口。
落入地窖后,屠夫右手高举火把,左手反握剔骨尖刀,凝目环视四周。
火光照亮了方圆数丈内的范围,再往外就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
地上躺了七具尸体。屠夫蹲下身来,提刀刺入一具尸体的胸口。尸体并无反应,确已死透,并非胡客假装。当初在汉口开往卢沟桥的火车上,屠夫正是假装成死尸,一举刺杀了御捕门最为年轻的地字号次捕冯则之。他担心胡客复制他曾用过的方法,于是接连将七具尸体刺了个遍,但都未遇到异样。
屠夫警惕地站起来。他猛地回头,盯住地窖的黑暗处。他方才明显感觉到,有人从背后不远处跑过。紧接着,他向左转身,又向右转身,前后左右连转了七八次。
“出来。”屠夫沉声说道。他的眼睛左右睨视,左手将剔骨尖刀握得更紧了。
忽然间,他拔足向右侧蹿去,剔骨尖刀刺入了黑暗。迎面一阵疾风掠来,屠夫没有收刀,继续进击,欲要和胡客来个硬碰硬,哪知却刺了个空。他双眼一迷,原来迎面扑来的竟是一团尘土,胡客还在尘土之后。
屠夫强行睁开双眼,但尘土入眼,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流出,视线模糊了许多,眼前变得昏暗不清。忽然又一团尘土扑来,火把顿时灭了,除了洞口投下来的光柱,地窖里已一团漆黑。
屠夫没想到胡客会用如此卑鄙的方法来偷袭自己。但身为刺客,行走世间原非正大光明,再加上此刻面对生死大敌,胡客又有伤在身,不想将性命丢在这里,唯有无所不用其极。屠夫中了偷袭,当即疯狂地挥舞剔骨尖刀,护住周身要害,一边往洞口正下方退去。
他刚退两步,便察觉到侧方有异。在转身的过程中,他先横挥一刀护住自身,以防胡客偷袭,随即看见了一道隐隐约约的黑影。屠夫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立即追风逐电地刺出一刀!这一刀太快,黑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被刀尖刺透了胸膛。然而刀尖入肉的那一刻,屠夫的心头却一震,知道自己上当了。
那黑影并非胡客,而是青者的尸体,胡客还在黑影的背后!
但是屠夫察觉得太迟了。
胡客从那黑影的身后闪出,问天掠过,划伤屠夫的左手,剔骨尖刀旋即被胡客夺去。胡客顺势一送,剔骨尖刀扎进了屠夫的右腿。
胡客没有取屠夫的性命。方才在地面上对决时,胡客的确摆出了决一生死的姿态,但现在用这种方式杀死这个兵门现阶段最为厉害的青者,不仅屠夫死不甘心,连胡客自己也不会服。胡客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在没伤没病的情况下,以最好的状态,与屠夫来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到那时,他将用令双方都心服口服的方式,取走屠夫的性命。
胡客伤了屠夫的手脚,让他在一段时间内无法以惯用手握刀,也无法自如地行动。屠夫是竞杀的所有青者中胡客最为忌惮的对象,只要解除了屠夫的威胁,他便有足够的把握来摆脱这场竞杀。
胡客拔出剔骨尖刀,屠夫连退数步,坐倒在了地上。
胡客不再理会屠夫,大步走到了洞口下方。
洞口上方聚集着探头观望的青者,都在等待着这场地窖对决的结果。忽然见走出黑暗的是胡客,所有青者都吃了一惊,心中均想:“他不是身受重伤了吗?为何连屠夫都不是他的对手?”
胡客左手一抛,剔骨尖刀飞上了洞口。
所有青者急忙退让。
剔骨尖刀带着血光,在空中呼呼地旋转,呛啷一声钉在了石板地上。胡客随即攀上地面,拔起剔骨尖刀,冷眼看着身前的这群青者。
所有青者都被胡客的气势所慑,纷纷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胡客转过头去,就在不远处的墙脚,明断法师斜坐而死。
胡客走了几步,来到明断法师的身前。
明断法师被一刀贯穿了心脏,除此之外,右臂上还开了一道口子,显然是抬手挡刀所致。在其右臂的伤口附近,因僧袍的破裂而露出了大片皮肤,而在被鲜血染红的皮肤上,赫然有一个略微向左倾斜的十字黑疤。胡客的脸上,肌肉轻微抽动了一下。他伸出手去,抚过明断法师的双眼,让其可以瞑目而死。
胡客转过身来,盯着这群青者的目光更为森然可怖。
他迈步向前,朝近三十个青者走去。
他双刃在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杀向这群青者。他忽然向左蹿出几步,剔骨尖刀横向扫出,一排蜡烛顿时灭了,殿中光亮暗了几分。
猛然间明白了胡客的意图,近三十个青者一起向胡客扑杀过去。青者们都清楚,若被胡客灭尽光源,在黑暗的环境中,莫说取胡客的性命,就是想将他留下,也是难上加难。
面对众青者的剿杀,胡客没有一味死斗。他声东击西,左晃右突,很快将手持火把的三个青者解决了,殿中又暗了几分。
近半数青者的兵器,早在撬佛像时便被问天削断,此时是空手上阵,面对的却是手持问天和剔骨尖刀的胡客。青者们不再藏有私心,不管谁最终成为兵门的新“鬼”,总之此时眼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取下胡客的性命,让他走不出这圆通宝殿。青者们仗着人多势众,意图围杀胡客,然而胡客却不买账,他专挑包围圈的薄弱之处攻击,专挑那些失去了兵器的青者下手。青者数度形成包围圈,虽然也有人伤了胡客,但始终无法给胡客致命一击。
在你来我往的缠斗过程中,胡客抓住机会,先后将大殿上剩余的三排蜡烛也悉数灭尽。这样一来,火把皆灭,蜡烛全熄,圆通宝殿内陷入一片漆黑。
有光亮时,青者们看得见胡客身在何处,拼尽全力,车轮围攻,胡客终有伤重力竭之时,最终是能将胡客杀死在圆通宝殿内的。胡客也深明此理,所以他左右冲突,将殿中的蜡烛悉数灭尽。突然而至的黑暗,湮没了胡客的位置。胡客趁机几个奔走折返,让众青者彻底失去了目标。
当青者们再次点燃火把时,殿中已经没有了胡客的身影。
众青者立刻分散行事,从正门、后门和侧门纷纷追出,还有青者不忘重新进入往生路检查一番,生怕胡客假意逃脱,实则躲回了地道之中,毕竟这种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躲藏在危险处的办法,不少青者都曾在刺杀后用于脱身,不过最终只在往生路中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