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随着公鸡的打鸣声刺破微白的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是位于中原边区四面环山的一个小山村,名叫“野狼村”,野狼村有两三百住户,民风彪悍。山中土地珍稀,土壤层贫瘠,农作物产量稀少、单一,仅靠土地的收成,自然满足不了一家五六口人的吃喝用度。不过还好四周的大山总是富有的,里面总有猎不完的野兽,吃不尽的野果。而野兽的皮毛,山间的草药作物,还可以卖给山外的人。靠着这些,虽不至于发家致富,但一年到头,辛勤劳作,一家人的吃喝还是能够保证的。
山林中,叶绿、叶黄、叶落,这些耐不住寒冷摧残的植被,短短一年,它们就要经历人的一生-----新生、繁茂、枯萎和死亡。冬天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来到了野狼山,山里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寒冷,尤其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更添了几分刺骨之意。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白雪皑皑,万物银装素裹。乱石残雪,天地成茫然一色。
山中的风光如山里人的性格一样,有一种粗犷的美,可能是身在其中的缘故,对于这种美他们已然麻木。此时,一张透着暖意的床,一张隔着寒风的棉被,对于他们远比山中的雪景要来得实在。而辛勤朴实的家中妇女在这时是没有什么资格享受的,听到鸡叫,她们必须起床穿衣,开始为大睡中的男人和小孩准备早饭,不说饿着肚皮的男人总是异常愤怒的骂娘,单单是家中的小孩也需要吃过早饭去学校学习。
不过倒还是有例外的,村东头王屠户,一个异常雄壮却长有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此时也抵制住了暖床的诱惑,如村中的妇女一般闻鸡起床。
劈柴、烧水、剁肉,一系列动作似乎重复了千万遍,很是得心应手。
“辟啪”声中,火焰吞噬着干干的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不一会的功夫,那鲜红的生肉便在滚烫的热水中慢慢变色,咕嘟咕嘟的翻滚起来,水层的表面飘浮起一层层的油脂,热气蒸腾,直映得王屠户的脸一片朦胧。
过了一会,一股喷香美味,四溢飘散在厨房,王屠户将火熄灭,往锅里撒上一些碧绿的野菜、野葱,用粗糙的大盘满满盛上,端放到厅堂的石桌上面,再盛上两碗冒着热气的井水。
就这样,一顿简单却分量十足的早饭便准备好了。
做完这一切,王屠户坐在石凳上,望着门外的飞雪,深深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他起身走进一个房间,一声大吼,直惊得树上觅食的鸟儿惶惶而飞,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身体一般,雄壮、愤怒,隐隐得还带有一丝杀气。
“小混蛋,起床吃饭。”
听到声音,那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棉被里露出一张眯着眼睛的小脸,看样子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他皮肤细白,双眉如画,带有几分清秀,倒一点也没有山里人粗犷的特质。
那孩童闻听皱了皱眉,却依然闭着眼睛,嘴里低声嚷道:“老混蛋你爹死了呀,叫魂呀,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扰民你知道不。”他嘴里骂着,身体懒散的动了动,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吧唧了一下小嘴,道:“去,哪凉快哪呆着去,不要耽误大爷做美梦。”
王屠户脸色铁青的立在那里,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握,嘴里的牙齿咬了又咬,粗壮的胳膊青筋鼓起,黝黑的面颊不停的抽搐,他竭力忍耐,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道:“这是我儿子,老子不能杀了儿子,老子杀儿子会遭天谴,子曰:老子不能杀儿子。”
他忍了又忍,片刻之后,却终究没有忍住,将子忘到了爪哇国,只随手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手臂粗状的木棒,嘴里叫嚣着向床上熟睡的孩童扑去。
“小混蛋,老子要杀了你!”
“嘭……嘭……嘭!”
王屠户脸色铁青地挥舞着木棒重重打下,虽然隔着棉被,但力道十足,没有丝毫的留情。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如此的力道,那孩童竟丝毫没有什么反应。那绵绵细微的鼾声,那挂在嘴角晶莹的口水,似乎都像是在嘲讽王屠户一般。
王屠户见状,心中更是大怒,手上的力气不觉又加了几分,心中暗自数着:“一下,二下……三百下。”
“啊……”
待刚刚三百下时,一声凄厉惨痛的喊叫刺破天空,王屠户吓了一跳,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与此同时,那刚刚熟睡的孩童敏捷的如同猴子一般,猛地跳起,赤着双脚站在地上,双手捂着屁股,稚嫩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他双目圆瞪,灵气十足,杀气四溢,毒蛇般的目光紧紧盯着王屠户的双眼,沉问道:“老混蛋,你想杀了我吗?”
王屠户被儿子一盯,顿觉心中一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无奈涌上心头,他扔掉手中的木棒,嘴里哼了一声,道:“老子就是想杀了你,你能把我怎么样!”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那孩童盯着王屠户的背影,低低呸了一声,愤道:“咱俩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等着瞧吧,你个老混蛋。”
他嘴里骂着,目光不经意间瞥到窗外的飞雪,那双灵气的双眸陡然变得沧桑。
“又下雪了吗,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雪……今……年也不例外。”
……
石桌上,王屠户双手搭在上面,重重呼了口气,双目游离在门外的飞雪上,渐渐变得迷惘:“他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强,都能顶上三百下了,看来我真的老了……段灵,你……在那边还好吗?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段天,我没能教育好他,让你失望了,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你走了,我们的家也就散了。只怕将来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段灵,我,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王屠户怔怔出神的时候,段天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一身破旧的皮袄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一头稀薄的长发随意的批散着,一脸的桀骜不驯,一脸的玩世不恭。见王屠户没有先吃,却极其少见地等着自己,段天神色一怔,心思微转,便自以为明白了王屠户的心思,只见他嘴角一扬,调笑道:“老混蛋愣着干嘛呢?雪有什么好看的,告诉我是不是思春了,是不是想婆娘了。我告诉你啊,村西头的赵寡妇虽然眼睛有些看不见,耳朵也不太好,儿子还有那么一点小智障,但她好歹是个娘们,屁股够大,奶子够大,肉也够厚。这贼老天冷的,把她搂在怀里睡觉肯定特保暖,你呢不高不低也就是一杀猪宰牛的屠户,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太挑挑拣拣。你要是真有这心,改天我就找村长给你说说。嗯,我估计一头羊的彩礼娶不来那娘们,一头猪可能差不多,反正你就是一屠户也不缺猪,要不你干脆入赘她们家得了,把她那傻儿子改姓王,她一寡妇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将来等你老了也不愁没人养老不是……喂,别愣着了,什么想法跟我说说……”
段天的语速如机关枪一般快,且字字清晰。
王屠户收起心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喝道:“少跟老子废话,吃饭!”
段天毫不在意的“嘿嘿”一笑,神情极为轻松地往石椅上一坐,抓了一把嫩羊肉就着一碗井水享用起来。
王屠户见状,也拿起嫩香的羊肉吃了起来,两人吃肉的速度极快,如两条饿狼一般。
待快要吃完的时候,王屠户犹豫了一下,道:“你……今天去学校吗?”
“这不废话吗,不去!”
“你……”
王屠户忍住胸口的一股怒气,温声道:“学些知识总是好的,你不是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吗?那书本上都有……”
见王屠户温声细语,段天心中一怔,自母亲走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王屠户如此耐心的跟自己说话。他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觉心中竟会一痛,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就再也没有仔仔细细打量过这张脸,记忆中那是一张刀削斧凿般英俊的脸,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沧桑,满脸皱纹,他今年好像才四十岁吧。
段天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胸口微微有些发热,他咬了咬牙,努力克制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情绪,心道:“我还是讨厌这张脸,深入骨头里的讨厌,时间能让他变老,却改变不了我……永远不能改变。”
“你就这么讨厌我,就这么想杀了我。”
段天嘴角一扬,眼中透着彻骨的寒:“是,我讨厌你,我想杀了你,我会杀了你,一定会。”
说完,他再不理王屠户,埋头大吃起来,直吃得肚皮再也吃不下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王屠户愣了好一会,冷笑道:“想杀我,再等五百年吧。”
段天刷的起身,看也不看王屠户,冷道:“今年轮到我祭奠母亲,我不想在那里看到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步入了风雪之中。
王屠户怔怔地看着段天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又慢慢消失,只在他身后留下了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风起了,彻肌入骨……
雪大了,天地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