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从座椅上起来,走向衣柜,打开柜门在衣物间摸索了一会儿之后,找出一本形同手掌一般大小的册子,将它置于茶几上。他说:“小伏,从今天开始,爷爷就将这本册子交给你保管了,你一定要收好,不能弄丢了,知道吗!”
风伏将册子挪到眼前,问:“爷爷,这是什么?”
爷爷说:“这是列祖列宗留下来的东西,虽然只有二十来页,但其中每一个字都是道理。”他拿起册子,轻轻翻开它,一页接着一页地展示给风伏,他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皱或是弄脏了哪一页。翻到第十页的时候他的手停了下来,并说道:“前边十页是这本书的精华,由家祖亲笔所著,多是行军打仗的战法,正是这位老祖,造就了我们风家的荣耀。”说完,他似是有些不舍地再看了看这几页发黄的纸,说:“自从你的爷爷将这本册子交与我保存,我已经翻了它不下百次,里边内容早已烂熟于胸,可当下一次翻看时,却总能带给我惊喜。你现在还小,看不懂里边的内容也没关系,偶尔翻一翻总是好的。”
话说完了,他将册子郑重地递给了风伏。
风伏学着爷爷,尽量轻手轻脚地翻看着册子,已经一刻钟左右,期间爷爷饮着茶,注视着他。好一会儿,风伏才将册子封面合上,说道:“我看完了。虽然看完了,但有些东西我不是很明白。”
“说说看。”
“为什么前几页的这些短诗既凌乱又怪僻呢,有些文字我甚至都没有见过。难不成,太祖爷爷不认字吗?”
“休要胡言乱语。”爷爷难见的呵斥了风伏。“昔时民风与如今大有不同,你只认得现在是不够的。”
风伏点点头:“原来如此。”
提起桌上快要见底的茶壶,于风伏的杯中添了大半杯水,爷爷说道:“夜深了,喝完这杯就快去歇息吧,不要因为熬夜弄坏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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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爷爷便找来扫帚,开始清理这一整层楼。他昨天没有睡好,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只是间歇地闭了一会儿眼睛。清扫小楼时,他不禁想起了风雪的话,以前那座败絮大宅当真太大了,光是打扫一个庭院少说都要花费一天的功夫,更别说其中大大小小的屋子了。或许,比起那座宅邸,这一幢四层小楼更适合他们吧!半个时辰以后,他就顾不上思虑这些了,因为这段时间里先后醒来的风伏和风雪都嚷着要帮他清理卫生。
我纵是失去再多,老天爷,你也没法夺走我这一对好孙儿。他喃喃自语着。
一周以后。整座小楼被打扫得整洁干净,再也看不见陈灰,这些都要归功于他们三个人的努力。而正是这一周时间,他们对左邻右舍也有了熟悉,至少互通过了姓氏,大家照面都会打一声招呼,至少没有人在排斥着他们。不出一月,他们也大抵了解了这座古老的镇子。因为与翼城相邻,这个镇子也处于高原之上,虽说没有城市那一出门就能闻见的喧嚣,却有一种田园生活般的安静闲暇。
镇子有着两座集市,分别在东西两头。爷爷带着风伏去过一次东市,那儿真的挺大,而且还异常热闹。也许,唯有在那儿才能感受到往日住在城市那般的感觉吧!
百年之前,高原上还存在着不少令人畏惧的猛兽,所以那时的人们才迁至当时还是村庄的翼城以寻求庇护,翼城也因而发展起来,得到了“天上之城”的美誉。而今,早已没有了什么洪水猛兽。只剩下了日夜劳作的勤劳之人,这一点不管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恰逢他们搬进这个镇子的整整一个月,可算是赢来了一个欣喜日子。上到厨师、帐房,下到跑堂,小二都已经招齐了,何队长雇人从城里运来的一整套酒馆需要的工具也在前几日到了货,如此这般,风家的酒肆便随时可以开业。
从大清早的鸡鸣声,持续至傍晚夕阳余晖的照耀,整座酒肆响彻着叮铃咣铛的忙碌音符从未停歇过。
入夜,平常由爷爷负责烹煮的晚饭也由酒肆的大厨接管。
用完晚饭之后,有两名酒肆的佣人前来,将一块大匾运送上了阁楼。风伏前去细看,原来那是原先挂在宅邸上的那块大匾,同时,这块大匾也是爷爷最为珍重之物。他们搬过来的时候,这块大匾就一直晾在二层,因小楼的一至二楼都需要用作酒馆的经营之故,爷爷请人将它移至阁楼。
待佣人离去。上了阁楼,爷爷俯身以手掌擦拭大匾,动作柔和得如同逗弄着婴孩,大匾上积聚多载的灰尘消失了,染脏了他的手掌。最后,拭了拭累累伤痕的四个棱角,他取出早已备好的油纸,将大匾裹好,带着风伏,离开了阁楼。
“爷爷。”下了阁楼,风伏忽地想起了什么,他对爷爷问道:“这块牌子也有属于它的传奇吗?”
“很遗憾,没有,它只是一块祖宗留下来的老物,是我们风家辉煌的一位见证者罢了。”爷爷说得很平淡,只是他决不妥协却充斥着希望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
风伏有些失望:“原来是这样吗。”
爷爷却说:“不是所有东西都有一个值得道来的故事的。”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劝诫着自己,又在内心暗暗加上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得有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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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正式开业,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普普通通的敞开了迎客的大门,再大门左右各摆上一株迎客松,仅此而已。毕竟生意面向的是途径的旅人,镇子上的居民们都有自己酿酒的习惯,加之大家也熟络了,很难从他们身上赚取到钱财。
是日。
酒楼迎来了一匹雄武骙骙的大马,以及乘着它的一位官差。门口迎客的小二的“职业本能”告诉他,这位来客身份绝不一般。先不说他身上的官服,就他胯下那匹靓马都快赶上军马了。要知道,作为一个少有马场的国度,律法甚至明文规章,不允许任何人宰杀马匹,就连国王想吃马肉也不成!如此下来,马匹的价格节节攀升,一匹马的价格比起廉价人命要珍惜多了。除非达官贵人,或是富豪巨贾,很少人有能力买得起马匹。
二话没说,小二赶紧放下招待客人的任务,挂着一张小脸,一溜小跑地到了来人马蹄前。
“这位官人,您请您请。”小二有些激动,毕竟第一日上工便碰上这般贵,他可是想都不敢去想,没准儿自己招待好了,这位老总会丢给自己一些碎银子打赏呢?
“不必了。”石琮说道:“我是过来找风老族长的,这附近有马厩吗?”说完,他俯身下马,牵着马首。
“有有有,酒肆后边就有个马房,正巧进了几十斤好草。”小二说道。“但是风老族长,是什么人啊?”
石琮指了指小二身后的酒楼,小二这才反映过来。
“我进去通报,您先坐坐,我马上就回来。”领着石琮进来以后,小二将桌子擦拭了五六遍,赶紧请坐石琮,然后屁颠屁颠地泡上了楼。
没让他等多久,不一会儿,风浩独自下到了一层。
“老先生,叨扰了,我是应我的长官前来。”说着,他将腰间的铁牌双手递给了爷爷。
“官家?”爷爷只一眼,便认出牌子上写着什么。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了好些神情,都不大容易察觉,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脸上并不好看,而且还带着紧张。
“是的。”石琮应了一声,然后道:“有些要事细说,能否到楼上相谈?”
现在并不是小心翼翼的时候,爷爷这才反映过来,而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吧!于是他将石琮请上了三楼的会客室。虽说是个会客室,却因太久未曾使用,里边的装潢溃败了不少。
二人刚刚做好,爷爷张口便问道:“官家这是有什么事情通知我们吗?”
看出爷爷脸上无时不在的紧张,石琮安抚道:“老先生不必拘束,虽然我是官家的人,但您大可放心,我并不是在执行公事。而且,我和何墩也是熟人。”
“见笑了!”爷爷有些惭愧的笑了笑,他以为前来的石琮是带来又一个坏消息的使者,谁知他是何队长的朋友,一听见何队长的名字,他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石琮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并没有进入正题,而是同爷爷闲谈着,字里行间无不表现出对他们新居的关心。虽然得知石琮是何队长的朋友,可弄不清楚他此行的目的,这让爷爷心中止不住地不安,他也不好主动去问,只得陪着石琮闲谈着,不断地干着急。
约莫一刻钟以后,石琮突然道:“能请您的孙子出来一下吗?他需要旁听,这件事情与他有些关联,啊,您放心,是个好事情!”
“我的孙子吗?”怕是自己听错了,爷爷确认到。一旦关乎自己两个孙儿的事情,爷爷总是慎之又慎。
“是的,您的孙子。”石琮点头肯定。
没有说不的借口,爷爷上了楼去,将风伏叫了下来。风伏知道不久以前下边有人官差找爷爷,直到他也被叫了去,却还是不知为何。
“您好,石琮先生。”爷爷向风伏介绍了石琮,风伏打了个招呼,但依旧狐疑地盯着他。
见风伏到来,石琮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他说:“那么,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风老先生,能否让您的孙子在符合年龄时,加入巡城府的预备队呢?”
爷爷当然知道巡城府是什么,令他莫名的是,为什么巡城府会特地过来请自己的孙子加入。据他所知,巡城府可是许多人挤破头脑都想加入的,可不会沦落到到处抓壮丁的地步,这一点儿也不符合常理。
爷爷并未说话,而是等待着石琮进一步解释,他相信石琮的话绝对不会就此结束。果不其然,石琮继续道:“这是何墩的主意,官家不是令你们不得进城嘛,如果他名正言顺的加入了我们巡城府,那这禁令不就不攻自破了嘛!”虽说这个主意是由他提出的,但他并不介意卖个人情给何墩。
说完,石琮才注意到面前的老先生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只不过,他脸上带着喜悦,以及彻心的笑容。
“替我谢谢何队长,替我谢谢何队长,替我……”待冷静一些之后,爷爷重复了这句话数十次,直至石琮做出承诺之后才肯罢休。
询问完风伏的岁数,石琮道:“加入巡城府的年限少说也要十二,他现在还没到十岁,还需要等两年时间。这样吧,等他到了年纪,我就派人过来接他,您看怎么样?”
满是皱痕的脸上的泪不再流了,只是眼眶接着湿润着,爷爷颤着身躯,答道:“好,好!”
爷爷本想留石琮下来吃饭,不过石琮推脱还有公务等着他处理,无法接受这番好意,爷爷才不再挽留,只是前去门口,直呼着苍天有眼,目送着他驾着马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