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的午后,风停了,雨住了,一缕难觅得冬阳也从云层里凸出一层鹅蛋黄的艳丽来。
天会转晴了吗?跳水者抬头看了一下陌生的天空,这样思索着出了门。
前些日,跳水者去公园时,总是步行的。跳水者其实是一位画家。画山水画人物素描,他什么都画。今天跳水者就破例骑了辆破车,车叮当叮当地朝公园方向响去,没多久,他身上就生出一层痒痒的毛汗来,跳水者竟欢快地哼起几句小曲调。
也许就是在跳水者刚到公园门口时,那两个人就掉进公园的冰湖了。一声声凄长惶恐的声音拉长着传来,跳水者只觉得有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把他满身的暖汗倏地挤进毛孔里。
一张皮划艇划着划着,怎么就底儿朝天了呢?嘻嘻——跳水者风风火火地赶到湖边时,身后就有了这样的声音。
这人真怪,人家翻船了,还笑?跳水者皱了下眉,又睁大了眼睛看,冰凌凌的冷湖里两个人正旱鸭子样扑棱扑棱着。
跳水者不由分说脱掉了外衣,往雪地上一掼,就要往湖里跳,也就这时,先前身后的那个声音竟冷冷地递了过来——
等你把他们救上来,万一你自己冻僵了,淹死了,那多不合算。
说谁呢?跳水者匆忙回过头去,却没发现后面有人说话。谁在说话呢?跳水者迷惘地回转过头来,他却忽然想起:是呀!报上不是说了有救他人而自己反而被淹死的事呢!跳水者迟疑了一下,收住了脚,竟一动不动起来。
那倒不算。这时,又有了另外一个声音在答腔:淹死冻死了,不足惜!倒是万一让被救的人说成是咱家空腹下水水性不佳而致死的,那多冤枉,那又多没劲。
跳水者心里一震:又是呀,报纸上也不是还在上周开展过大讨论吗?跳水者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着自己倒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落水者似的。他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
身后的声音不断…
要是这两个落水者是个坏主儿,贪污受贿的家伙,今天得遭天报了,你说该救么?
不能救不能救!千万不能救,救一个贪官会等于枪毙一千名老百姓,那是罪恶啊!依咱看他俩八成不是什么好主儿,这样的鬼天气,正规夫妻怎么有这等雅兴儿来划船嘻水呢?你看,男的多大了,女的多大了,依看兴许还是一对野鸳鸯呢!嘻嘻——
跳水者让那笑吓得回转了神。跳水者猛然觉得身后的他们说得很绝对,句句也很在理儿。他一下子仿佛觉得自己受了蒙骗似的。
于是,跳水者飞快地弯下腰,一把抓起雪地上自己的皮大衣,手中使劲的抖了又抖,慌忙地穿上,穿上就觉出冷来,好像刚才自己差一点就像犯了大罪。
身后的声音仍在对话着。
这样的人兴许还不止仅仅是这样坏呢?相信么?
当然信!我相信这恐怕是个透明的陷阱!
对,你想,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畏罪自杀呢?他们选择好这个时间地点落水没准儿是想多拉几个做好人好事的猛男垫他们的底儿!让他们生命提前退休,那可就比天还要大一圈的冤啊!
岂是比天大呢?我们这是典型的自寻死路,你想自寻死路吗?你孩子的奶粉都没买,你家里这周的电费没交,如果今天你上厕所,没有电你怎么办啦?你怎么能找到水笼冲水,就是冲完了水,你忘记了关,水费可是一块多钱一吨啊哟!所以啊,人在世上走,小心二字要挂在心口,千万别让这两个人给抢走了啊!
跳水者听了,竟吓得出了满身的凉汗。他好像已经看清了落水者其实是条披着羊皮的狼,而自己此前宛如一条爱上狼的羔羊,此刻,跳水者在心里抽了自己几个鲜艳的巴掌,庆幸自己幸好没去上那不明不白的当。这样想时,跳水者轻轻地嘘了口气,不由得拢了拢那件暖烘烘的皮大衣,他的嘴角就挑起了一丝儿别人不易察觉的胜利后的微笑来。
这时,跳水者身后的第一个声音也似笑了,窃窃的。
第二个声音也似乎跟着笑:嘻嘻——想着真带劲!
是的,跳水者心想:他们的话挺有逻辑的。跳水者觉得受益匪浅。他还在心里深深地凶了自己一句,以后凡事都得多长个心眼儿。这时跳水者已全然忘记了湖里还有两个落水的人儿,他竟很不小心地吹响了一声得意的口哨来——
也就这当儿,落水者清晰的听见身后的第一个声音惊叫着“不好——”第二个声音也孪生兄弟般叫起:不好!
话音未落,身后的两个声音从跳水者身边风一样的疾过,“扑通——扑通”,眨眼间,湖里多出两个人来。
跳水者站在岸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两个人正奋力地朝落水者游去。跳水者一下子都给弄糊涂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才冒出一句:这两人真怪!
说完,跳水者又拢了拢身上的那件皮大衣,他忽然觉出了一股奇异的寒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