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廖善民,安煜宁问母亲:“妈,咱们怎么办?”
安母吐出一个字:“等。”
安煜宁明白,是要等安父出来再做打算。如今这个局面,安母一介弱质女流,他自己愣头青一个,实在做不了主。
中秋节假期结束了,安煜宁却没有回学校的意思。这天吃午饭时,安母说:“孩子,你回学校吧,学业要紧。”
“不。”安煜宁固执地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爸爸又不在,难道要我一个人离你而去?”
“听妈的话,回去吧。我没事,我很好。”
“妈,我从小到大都听你的话,但是这一回,我不会听了。我要和你一起等,等爸爸回来,等家里安定了我才能回去。”
“那学校那边你怎么办?”
“我自会处理,你放心。”
到了大三公共课早就修完了,专业课也所剩无几,上课只是个形式,只要最后结课时交的作品好,成绩都不会低的。安煜宁跟辅导员说家里有事,然后就陪着安母一起在家。
方建文和曹云鹏都很担心他,跟他通了还几次电话,问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是他们可以帮得上忙的。他说这是自己家的私事,不方便说,两周后见。
最担心安煜宁的人还是黎可馨。
起先她以为安煜宁说的家里有点私事要解决,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遭到了安父安母反对,但一想不对,若是如此,安煜宁应该更加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早早赶回湘霖才对。她给他拨打了不下十次电话,终于在她的软磨硬套之下,安煜宁才吐露了一点真相。
“我爸他……”安煜宁欲言又止。
“叔叔怎么了?”
“他最近不大好。”
“怎么?身体不好吗?”
“不是。”
“那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我很快就回学校了。”
“你到底说不说?你爸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许我家可以帮得上忙啊!”
“我爸卷进了一个案子,你放心,没事的。”
黎可馨知道自己不便再多问,就说:“需要找律师的话我可以跟我爸说,北京好几个有名的律师和我爸都是老熟人了。”
“谢谢你,可馨。”
“跟我还谈什么谢不谢的。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吧。我报了个托福基础班,老师教得都超级好,我应该很快就能赶上你了。”
“你做梦!再见!”
“再见!”
和黎可馨通完电话,安煜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今天是2013年10月3号,5号安父就能回家了。
就在安煜宁母子翘首期盼安父回家时,一场横祸从天而降,几乎彻底粉碎了他们生活的希望。
4号中午,安煜宁母子正在吃午饭。别墅外突然喧哗声大作,似乎有人聚众闹事。
“开门!开门!”几个粗鲁的声音喊道。
安母有点紧张,对安煜宁说:“你出去看看,好像敲的是我们家的门。”
安煜宁说:“妈你别开门,我去二楼看看。”
他爬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窗户往下俯瞰,顿时吓了一跳。
安家大门被十多个农民工打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带着铁锹、
鹤嘴锄、铲子,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一个嘴里叼着烟的老者发现了安煜宁,立即朝他大吼:“臭小子,把门打开!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一把火烧了你的窝!”
“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安煜宁紧张地问。
“错你妈X!”老者破口大骂,“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里就是姓安的住的地方,你以为老子眼瞎了吗?”
人群中有马上又有几个人跟着吆喝起来。
“血债血偿!”
“为朱书记报仇雪恨!”
老者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民工说:“三叔,这小子是杀人犯的儿子,跟他没关系,让他把他老子交出来就行。”
老者听后话音稍微转和,朝安煜宁喊道:“小子,你别蹚浑水,一人做事一人当,叫你爸出来,我们不难为你。”
安煜宁虽然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但从他们说的话中不难判断出,他们是为了朱永生一事来的,多半是朱永生的亲朋,又或者他们和朱家没有任何瓜葛,完全是朱家雇佣他们来报复的。
“我……我爸还在看守所。”安煜宁战战兢兢地说。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咒骂声。
“X他妈,白跑一趟。”老者骂道,“大家走吧,等那杀人犯放出来了,咱们再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X你祖宗十八代的!”
一个民工气不过,在路边捡了块鹅卵石就朝安煜宁卧室的窗口扔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安煜宁的脑门。
“哎呀!”
安煜宁只觉得一阵剧痛,接着左眼一黑,几欲晕倒。他赶紧按住额头的伤口,只几秒钟工夫,满手都是热热的鲜血。他又惊又怒,想破口大骂却又担心激怒那帮前来滋事的农民工,待他们走远了,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卧室门口,扶着墙,朝楼下喊道:“妈!”
安母在客厅听儿子和农民工们的对话早就提心吊胆的,这时听到儿子呼喊,连忙上楼。她看到安煜宁一手捂脸,指缝里鲜血不断往外渗,吓得脸如白纸。
“没事的,没事的。”安煜宁苦笑着安慰母亲。
安母眼含热泪,扶着儿子在床边坐下,说:“把伤口按紧了,我去拿药箱。”
安煜宁伤得不轻,左眉上方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药箱中的那么点药棉根本不管用,最后到医院缝了五针方始止住了血。
从医院出来,安煜宁对安母说:“妈,明天别让爸爸回家了。”
安母奇怪地问:“为什么?”
“妈,你还看不出来吗?今天那帮人就是来寻仇的。他们存心要让爸爸身败名裂,把我们家整垮,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们以后肯定还会再来的,我们现在的家已经不安全了。”
安母忧心忡忡,不知道怎么办,把话题岔开,问:“头还痛吗?”
“好些了。”
安母沉默片刻,说:“你收拾好秋冬装,明天我们搬到外公外婆家住。”
“事不宜迟,现在就回去吧。”
“不,你失血太多。妈带你去吃顿好的,再给你买点燕窝、鲍鱼补补。”
吃饭、买补品,耽搁了两个多小时,如果他们尽早回家,或许能够及时报警,那么事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了。
下午他们出发去医院时,安家的别墅还是富丽堂皇的,现在却是满目疮痍,和废墟差不多。大门上被人用红色喷漆写着“血债血偿”、“杀人偿命”、“天理不容”等触目惊心的大字。
别墅的门依旧是反锁着的,但是墙边上的梯子还没移走,看样是有人利用梯子翻进了院内,又用千斤顶之类的工具把防盗窗的铁艺撬开,继而敲碎了玻璃,从窗户进入室内。
客厅里随处可见被砸坏的家具,这还不算,地上还有几滩人体排泄物,闻着就让人想吐。
“一定是白天那帮畜生干的!”安煜宁咬牙切齿地说。
凡是值钱的、能带走的电器都不见了,客厅里原本放着一台40寸的夏普液晶彩电,现在被砸得支离破碎。安煜宁稍微清理下客厅,就去卫生间拿拖把,他走了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地上有一滩浅红色的液体。
“爸爸的红酒!”他失声叫道。
他冲到厨房,安母尾随在后。果然,酒柜里的美酒被洗劫一空。大部分被喝光了,喝不完的都被就地倒掉、砸掉,其中就包括一瓶去年春节时浙江一个老板送给安父的拉图。
安母痛心疾首,几乎要晕倒在地。
安煜宁扶着母亲在残存下来的一张沙发上坐下。他蹲在母亲膝前,双手攥着母亲的手,竭力安慰她,
他说:“妈妈,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你,咱们等爸爸回来。等爸爸回来,我们一起上法院,我就不信那帮家伙能够横行霸道一辈子!咱们告他们,往死里告!”
安母抚摸着儿子的脸,手指停留在安煜宁额头的纱布上,泪如雨下。
安煜宁上楼给自己收拾衣服,他过几天就要返回湘霖,得把秋冬季节穿的衣服也带上。
二楼的几间卧室、安父的书房也是一片狼藉,空气中还残留着布帛烧焦的气味。安父的衣服大部分都被撕烂、烧毁,他书房里价值一万多元的外星人台式电脑也被砸了。地板上满是纸灰,还有未啃干净的鸡翅、鸡腿、猪蹄,那群农民工居然就在人家家里烤东西吃,他们用的柴火不是别的,就是安父书房里的三联版《金庸全集》。安父若是亲眼目睹,只怕当场就要疯掉。
安煜宁自己的房间倒还好,除了几件高档的运动服被顺手牵羊拿走了,没什么大损失,他匆匆收拾好衣服便即下楼。
也许是失血多的原因,他楼上楼下一个来回,片刻就觉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安母心疼儿子,说:“你坐下歇会,不急着走。”
过了约半个钟头,小区里亮起了路灯。
“妈,我休息够了。”安煜宁说,“咱们走吧。”
安母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坚强点,妈妈。”安煜宁说,“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