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元月。
在这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里，有一群刚满18岁甚至不到18岁的少年人开始了他们的全国巡回考试，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艺考生。
安煜宁考试的第一站是湘霖，一个位于中国南方的新兴城市。他报了湘霖的两所学校，师范大学和艺术学院。师范大学是安父逼着他报的，因为湘霖师范大学的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有了湘师大的文凭，四年之后到锦海电视台工作就有了保障，至于艺术学院则是他用来保底的。
当然这两所学校都不是他的终极目标，他要和叶瑾婷去北京上大学。没错，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曾经的“仇人”现在是他的女朋友。是谁先喜欢上对方的，他们自己都说不上来。当局者迷，旁观者也不清楚。和他们俩要好的学生，譬如谢晓晴和陈浩，也只是在去年冬天发现，叶瑾婷经常下课后来四班教室找安煜宁，再接着就发展到下了晚自习一起回家。从“仇人”到恋人的华丽转身，匪夷所思但又让人感觉似曾相识，简直是在上演现实版《流星花园》。叶瑾婷一心想上央美，安煜宁为了和她在一个城市读书，就在自己艺考的行程中加上了北京一站。
叶瑾婷是和安煜宁一起去湘霖的。以她的成绩考湘霖艺术学院未免有些屈才，不过既然安煜宁报了，她也就跟着报了，反正湘霖离锦海不远，坐长途巴士2个小时就到了，考个试也就一周时间。
艺考生专业考试的日子临近春节，车票难求，只有最早几班车的票才不怎么紧张。安煜宁1月17日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在小区门口和叶瑾婷一起打车，到达锦海东站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先排队买票，然后匆匆忙忙在东站外的肯德基吃了早饭，临近检票的时候，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暖气开得足足的肯德基，走进刺骨寒风中。
天气预报说今天锦海最低气温只有零下8摄氏度，叶瑾婷一向怕冷，连打两个寒颤。安煜宁见状立即把自己的风衣脱下罩在她身上，一米六几的女孩披着一米八五的人穿的风衣，显得娇小而且滑稽，两个人都笑了。
长途大巴上开着空调，加上众多乘客呼出的二氧化碳，两个人都觉得疲惫不堪。
叶瑾婷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
她在行李箱里翻找靠枕，没有这个东西，她是很难入睡的。找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满脸无助地望着安煜宁。
“怎么了？”
“忘记带靠枕了。”
“那就枕我的肩膀呗。”
她迟疑了一下，觉得不好意思，但睡魔实在太强大，就爽快地把头靠在安煜宁肩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安煜宁没有睡，他也不敢睡，万一两个人都睡着了，钱包手机被扒手偷了就麻烦了。
两个多小时里，安煜宁如同一尊雕像，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他担心自己稍有动弹就会把靠在自己肩头熟睡的少女惊醒。他现在是如此的关心她，而几个月前他们的关系还紧张到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地步。去湘霖之前他也问过她，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的，她笑着说她也不知道。
湘霖艺术学院有两个校区，安煜宁的考点在城东校区，叶瑾婷则要去城西校区美术学院现场确认。到了湘霖长途汽车站，他们就得分开了。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地千万要小心点。”安煜宁叮嘱道。叶瑾婷的围巾有些松了，他伸手给她系好。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晓晴和她爸爸也来湘霖了，我和他们住一家酒店。”
得知谢晓晴父女和她住一家酒店，安煜宁也就宽了心。
“加油，春节后北京见。”
“你也是，北京见。”
安煜宁和叶瑾婷分开后就直奔湘霖艺术学院城东校区。现场确认报考信息的考生人数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他不到两点就开始排队，交完费用拿到准考证已经是四点多了。从人山人海中走出来后他给叶瑾婷发了条短信：人好多，我都怀疑自己能否过初试了。
很快他就收到了她的回信：你看到的大部分人都是重在参与。
他笑了，回复她：谢你吉言。
离开湘霖艺术学院，他又去了湘师大确认该校的广播电视编导和摄影专业报考信息。报考湘师大的人数相比湘艺就少了很多，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安煜宁在湘霖要呆上一周。18号和19号两天参加湘艺和湘师大的初试，也就是面试，21号看初试结果，如果都通过了的话，将在22号、23号参加笔试。
18号早上他起床的时候觉得酒店外面安静得不正常，拉开窗帘才发现，世界变白了。
他赶紧打电话给叶瑾婷。
电话通了，他开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大堆话：“雪太大了，你有伞吗？别坐公交了，和谢晓晴一起打车吧。一定不能不吃早饭。”
“安煜宁！”叶瑾婷的声音中带着睡意，“你忘了我学美术的没有面试吗？”
雪下太大，关心则乱。
“啊，我忘了。”
“你还不赶紧洗漱吃早饭去考场！”
安煜宁匆匆说了句“回头聊”就挂了，他只花了10分钟梳洗，在楼下早点铺买了两个馒头一杯豆浆就赶紧打车前往考场，所幸没有迟到。
候考大厅外面排起若干条一字长蛇阵，安煜宁就在其中。他出门匆忙忘记戴手套，左右手交换着撑伞，不时往手上呵气。
等了几乎一个小时，安煜宁终于进了候考大厅。他跺跺脚，脚底一阵酸麻，再看看手中的伞，跟一支奶油蛋筒似的。又等了约半个钟头，引导员才叫到他的名字。
五名考生分为一组进入同一个面试考场。与安煜宁同组的是三个女生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生。
考官有三个，中年妇女一名，年轻教师一名，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最先上前面试的是两个女生，过程可谓蜻蜓点水，因为她们的自我介绍过于平实，考官没发现亮点，就草草结束。
轮到那个穿戴打扮极其正式的男生自我介绍时，他第一句话就震惊四座：“我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二十年后在洛杉矶的柯达剧院捧起小金人。”随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声称自己从小学开始就在省级报刊发表文章，文笔是拔萃中的拔萃，不仅如此，他还博览群书。
老爷爷考官打断他：“你喜欢读什么类型的书？”
西装男考生：“金庸的小说。”
老爷爷考官又问：“你为什么喜欢金庸小说？”
西装男考生脱口而出：“我是先看武侠电视剧，后看小说的，是因为喜欢电视剧后来才喜欢上了小说。”
三个考官简单交流了数秒。
年轻考官：“金庸有很多小说都被拍成了电视剧，这些电视剧中你最喜欢哪一部？”
西装男考生：“当然是黄日华版的《天龙八部》！”
女考官问他：“说说你喜欢的理由。”
西装男考生：“因为黄日华演的乔峰很形象很逼真……”
女考官打断他：“应该是萧峰吧？”
西装男考生：“都一样的啦。”
老爷爷考官：“怎么个逼真法？”
西装男眉飞色舞地说：“因为乔峰手一挥就飞一条龙出来！唰唰唰！”他还夸张地摆出了降龙十八掌的架势。
三个考官同时皱起了眉头，老爷爷考官说：“你说的这应该是特效逼真，和演员演技没有太大关系。”
安煜宁听了竭力忍住不笑。
西装男应道：“是是是，是特效做得好。”
老爷爷考官：“行了，你可以走了。”
西装男笔直地鞠了一躬，大摇大摆地走出考场。他似乎对自己的发挥很是满意，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铁定会被刷掉。
老爷爷考官：“下一位，安煜宁。”
安煜宁起身，首先向三位考官老师问好，随后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他参加艺考培训的时候辅导老师说过，自我介绍宜简洁明了，考官要寻找的是有亮点的你，所以他的自我介绍只有短短十余秒，只有西装男的三分之一长度。
老爷爷考官上来就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孙悟空为什么姓孙？不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安煜宁知道在艺术院校的面试中有些考官喜欢故意刁难考生，询问一些冷僻奇怪的问题。考生如果答得上来就能获得加分的机会，倘若不会那就老实说不知道。不过他恰好看过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西游记》原著，他知道答案。
“孙悟空是石头缝里蹦出的猴子，猴子又叫猢狲。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把偏旁去掉，于是就有了孙这个姓氏。”
老爷爷考官双眼一亮，点了点头。
年轻考官问安煜宁：“假如你在大雪天开着一辆保时捷911，途径一个公交站台，发现一个曾经救过你命的医生和一个已经冻得昏过去的小孩，还有一个衣着单薄的美女。你会怎么帮助他们？”
安煜宁稍加思索，缓缓地说：“我先下车，问医生是否会开车，会的话我就把车钥匙给他，让他开车送孩子去医院抢救。然后我付钱，和我的心上人打出租车。”
三个考官面面相觑，脸上均有赞许的神色。
年轻考官：“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问过不少同学，你是第一个说出如此高明答案的考生。很多考生都没有注意细节，忽视了跑车只有两个座位。你的回答虽然无限接近正确答案，但也有不完美的地方，你既然爱这个美女，何不带她逛逛商场，给她买几件暖和且漂亮的大衣，然后再打车？这样一来不就抱得美人归了？”
安煜宁笑了笑，如实回答：“我有自己的女朋友，不可能爱上别的女孩。”
年轻考官也笑了，追问道：“可是那个女孩后来对你芳心暗许，并且她比你现在的女朋友漂亮多了。”
数秒钟的沉默。
“情人眼里出西施。”安煜宁回答。
年轻考官笑着朝他点头：“很精彩的回答，可以了。”
安煜宁说了声“谢谢各位老师”，转身离开了考场。
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叶瑾婷，告诉他自己面试发挥得很好，却发现手机里已经有了若干条她发来的短信，候考大厅内太吵，进了考场手机又必须调至静音，所以现在才发现。
2011年8时30分：到考场了吗？
2011年8时45分：加油，相信自己。
2011年9时11分：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即可。
……
他回复她：“非常好。”
顶多10秒，她就发来一个笑脸和一句话：“我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