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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爱让每个人都心碎(1)

黎孝安接到何碧玺电话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阅览桌上累积多日的文件。听完何碧玺说的话,他眉心不由紧蹙起来:“你说她今天去医院找杜心蓝?”

“要不是遇到我,估计她不是在医院那边守株待兔就是去找诺言了,黎孝安,你到现在都没让她知道萌慧的情况吗?”

黎孝安沉默着。

“本来我不确定她说的心蓝是不是蓝姨,可是她说是在医院看到的,那应该说的就是她吧。”何碧玺像是在琢磨什么,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蓝姨跟她爸爸认识?小朵好像找得很急的样子。”

“你告诉她,医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病人。”

何碧玺纳闷:“为什么?蓝姨虽然不是病人,可你明知道她找的是蓝姨……”

“别问那么多,你就照我说的做。”

何碧玺被他打断,冷笑道:“安小朵也是我朋友,我非常不认同你对她隐瞒萌慧的事。现在你要我帮你骗她,还不肯说理由,黎孝安,把你大少爷的作风收起来,我不吃这套。”

黎孝安焦躁地猛捶了一下桌面:“你懂什么?如果让小朵找到杜心蓝,后果会很严重。”

“什么后果?你说清楚。”

黎孝安深吸了一口气:“当年绑架元元的人是杜心蓝。”

“什么?”何碧玺愕然,“不是小朵的爸爸干的吗?”

黎孝安胸腔的烦躁已经到达最高点,偏偏这时有新来电打进来,一看是吴立轩,他以为李萌慧那边又出状况,切换过去后,听见吴立轩着急的声音说:“你快来医院,小朵在这里,她一见蓝姨就很激动地扑过来,我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

“无论如何先稳住她们,我立刻过去。”说这话的同时,黎孝安大步走出办公室。

等他十万火急赶到医院,安小朵和杜心蓝都不见踪影,吴立轩迎上来:“她们刚刚上了出租车,走了。”

黎孝安怒吼:“我不是叫你看住她们吗?”

吴立轩解释:“是蓝姨自己要跟她走的,我拦都拦不住,再说我压根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跟蓝姨一前一后走到医院门口就碰见她,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死死地抓着蓝姨的手,怎么回事啊这是?”

“她们往哪个方向走的,快去找!”黎孝安气得想抽人,刚才出来得急,大衣落在办公室里,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寒风冷冽,但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冷。

他转身回到车里,倒车,然后一踩油门将车开出去。

就在他们满世界找人之际,安小朵和杜心蓝正面对面,坐在旧时光咖啡馆里。刚才她们上了出租车,杜心蓝就报了这里。

安小朵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说?”

“我知道那条短信是你发的,你爸爸曾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梧城了,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才知道……”杜心蓝惆怅地说,“我跟他是在这里重逢的。”

安小朵心里激起了丝丝涟漪,她定定地打量眼前的女人,两三年前她跟杜心蓝曾有一面之缘,与那时相比,杜心蓝苍老了不少,松弛的皮肤透着一股青灰色。

知道安小朵在观察自己,杜心蓝丝毫不在意,兀自说下去:“那次真是巧,你爸爸来这买咖啡,是买给你的,他说你一会儿会去他那儿,买了你喜欢的拿铁和提拉米苏。我那天正好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我们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面,我跟他都老了,但我们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你跟我爸爸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高中同学,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大概会结婚吧。”说到这里,杜心蓝笑起来,眼角的褶皱越发明显,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泛出些许泪光。

杜心蓝说的,安小朵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早就猜到这个女人跟父亲关系不寻常,她无心去听他们旧日的爱情,她现在只是迫切地想知道杜心蓝为什么要绑架元元!

“是为了钱吗?”安小朵问。

“为了钱?”杜心蓝一愣,继而不能自抑地笑起来,像是听见一个荒之大谬的笑话,笑声中又透着淡淡的凄凉。

“你知不知道我是元元什么人?我是他的外婆,我的女儿是元元的亲生母亲,我会为了钱绑架自己的外孙?”杜心蓝笑着笑着眼泪就布满了整张脸,迎着安小朵惊愕的目光,她渐渐止住笑,说,“我带走元元只是想让孩子回到萌慧的身边,我看得出萌慧心里很想孩子,但是孝安不许她见孩子,他们离婚的时候闹得很僵,萌慧只是外表倔强,她不肯先低头,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很苦,我就想着偷偷来看孩子一眼,哪怕只是拍张照片回去给她看看也好,可是我越看照片就越想带他走,我也知道要带孩子回台湾没那么容易,靠我一个人根本办不到,那时候我就像是被鬼迷住了心窍一样……那天只有你带他去海洋公园,我偷偷跟着你们,当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洗手间门口,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冲上去想抱抱他,但他不认识我,不让我抱,还不住地往后躲,想跑进去找你,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我想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下次想跟孩子单独见面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所以我强行抱走了他,没想到他被我吓坏了,发起高烧,我急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找你爸爸,求他帮我,你爸爸喂元元吃退烧药,但一点用都没有,烧一直不退,你爸爸让我不要出面,由他送元元去医院……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内疚……要不是放不下萌慧,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就任由我爸爸替你顶罪,你自己跑回台湾?”

“我知道是我自私,但我没有办法,如果让萌慧知道元元是我间接害死的,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何况……”杜心蓝迟疑了一下,权衡再三才说,“元元高烧不退,你爸爸发现他之前喂给元元吃的那颗退烧药是过期的……他说,元元的死,他要负一定的责任。”

安小朵难以置信地瞪着杜心蓝,脑中纷乱极了,记忆像被切割成一堆碎片,她一下子茫然了,只觉得冷,非常的冷。

黎孝安接到杜心蓝的电话,赶去旧时光咖啡馆,一推开玻璃门,就看见安小朵独自一人痴痴地坐在座位上。

他悬在半空的心慢慢归位,走过去,他拥住她的肩膀:“小朵,你没事吧?”

安小朵转过头,空洞的眼神让他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她说元元是她外孙,她在骗我吧?”

黎孝安艰难地回应:“是真的,小朵,你听我解释。”

他在来的路上就想过,这一切被揭开时安小朵会哭会闹,他要怎么安抚她怎么好好解释她才肯听。但眼前的安小朵很安静,静得让他害怕,他准备好的话说不出来了。

安小朵看着他,心里跟自己说不要哭,但是视线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模糊。她等了良久没听见黎孝安所谓的解释,勾了勾嘴角:“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我来问,你来回答。”

黎孝安担忧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爸是无辜的?”

“第一次去郦洲之前,有人给我发短信,说绑架元元的人不是你爸爸,接着立轩告诉我你们在郦洲,所以我赶了过去。我瞒着你去见你爸爸,我问他到底是不是帮人顶罪,你爸爸神情慌张,但是仍然很坚决地否认了,我回到梧城找了私家侦探去查你爸爸的过去,没想到查出了他跟杜心蓝的关系,后来我找杜心蓝对质才知道真相。”

安小朵点点头:“那你知道真相是在我爸爸死前还是死后?”

黎孝安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跟她对质是在之后。”

“其实跟她对质之前,你已经相信了我爸爸是在帮她顶罪,是吗?”

黎孝安眉心微敛:“小朵,不管我心里怎么想,在杜心蓝亲口承认之前,一切都只能算是我单方面的猜测。”

安小朵轻笑了一下,嘴角噙着一缕讥诮:“我到现在终于明白我爸爸为什么要自杀,他帮人顶罪,最怕的是你知道真相,而你去问他正好勾起了他最大的不安,他怕你会死咬着不放,怕你会去翻案再查。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你呢?他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躯壳,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去死了,死是终止一切最好的办法,他也许想了很多天才下了这个决定,他自杀那天你也在郦洲,其实那时候你什么都知道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太傻了。”

“小朵……”

安小朵慢慢站起来,转身走出去。

黎孝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心生恐惧:“小朵——”

在身后惊慌的喊声中,安小朵的身体晃了一晃,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她开始不停地做梦,都是跟父亲有关的梦。梦里的安诤然俨然是年轻时候的英俊模样,他们在野外放风筝,那时她太小,跑不快,他便让她坐在肩头上,她的小手被父亲宽厚的大手包着,仰着头看风筝在蓝天白云下飘扬。她欢呼着,大声笑着,可是突然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她大叫着一头栽下去,四周场景一变,蓝天白云、绿草清风统统消失了,只见父亲无声无息地倒在大滩血泊里,面目一片模糊。她想到他身边去,可是满地的血不断蔓延开来,她走不过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嘴里喊着爸爸爸爸,血渐渐漫过她的鞋面,她惊恐地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朵,小朵,醒醒——”

她倏然睁眼,抓住抚在额上的大手:“血,好多血……”

“别怕,是梦而已。”是黎孝安的声音,他就坐在床边。

安小朵缓过来,慢慢收回了手。

黎孝安接过岑阿姨手里的热毛巾,刚碰到她的脸,她头偏了偏,避开他的碰触。

黎孝安的手一僵,顿时停在半空。

岑阿姨看在眼里,将毛巾拿过来,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和脖子,刚才她做噩梦出了一身汗。

“我去叫医生。”黎孝安说完走了出去。

岑阿姨笑着说:“小朵,你可醒了,我跟小安都快急坏了。”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干涩。

“两天了,你看,外面天又要黑了。”

安小朵转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黎孝安和医生进来,趁医生给安小朵做检查,他去楼下的粥店买了皮蛋瘦肉粥,岑阿姨偷偷给他使眼色,把他叫去门外轻声说:“你好好跟她说话,注意她的情绪,别再刺激她了,医生说她的胎不是很稳,得留院观察几天。”

黎孝安点点头,走进去,将热滚滚的粥倒在碗里:“粥太烫了,凉一点你再吃。”

安小朵靠坐在枕头上,垂着长睫,没什么反应。

岑阿姨在门口看了他们一眼,悄悄走了,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黎孝安拿汤勺搅拌着碗里的粥,安小朵说:“你忙你的去吧,粥我一会儿会吃,放心,我不会虐待自己。”

黎孝安搁下汤勺,望向安小朵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奈:“小朵,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好吗?”

安小朵无声地笑了笑:“我还不够心平气和吗?只是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黎孝安沉默地舀了一勺粥,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她面前。

安小朵冷眼看着他,半天不张口。

他也不收回来,就这么举着。

良久,安小朵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来,你生病那次,我去湖边别墅看你,也是这么喂你吃东西。”

黎孝安微微抿唇,过了许久他才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怪我当初迁怒你,可当初是你爸爸亲口承认的,那种情况下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那现在呢?你打算拿杜心蓝怎么办?”安小朵直直地盯着他,“你什么时候送她进监狱?嗯?”

黎孝安蹙眉看着她。

安小朵讽刺地笑道:“不舍得?当然不会舍得,她曾经是你岳母,是你妻子的母亲,是元元的外婆,就算你恨她你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是不是?”

黎孝安看了她好久:“你真的希望我把杜心蓝送进监狱吗?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你觉得你爸爸会安息吗?”

“你不要提我爸爸!”安小朵激动地叫起来,一把打翻他手里的碗。

滚烫的粥洒在他的手背上,黎孝安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将空碗放在床头柜上,他扯了几张纸巾将粥擦掉。

安小朵偏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发红的手背。

“你爸爸一心一意护着杜心蓝,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有过一段感情,你的幸福难道不比二十多年前的恋人重要?”黎孝安边擦拭边说,“有些事我想你不知道,以我对杜心蓝的了解,她应该也不会说,我查到一些,你想不想听一听?”

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安小朵内心隐隐不安,说:“我爸爸是个重感情的人。”

“是因为愧疚。”

安小朵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杜心蓝跟你爸爸是高中同学,他们青梅竹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们相约考同一所大学。你爸爸很顺利地考上了师范学校美术系,但杜心蓝没有你爸爸幸运,她没有机会参加高考。她有个不争气的弟弟,不学无术,还到处惹是生非,一次同学斗殴,失手把人家打成痴傻,偏偏那个人家里在当地还有点背景,杜心蓝的父母到处借钱赔给人家,但那不是小数目,他们怎么也凑不齐。当时杜心蓝有一个追求者,台湾人,家里开工厂的,很有钱,他找到杜心蓝的家人,答应替他们出那笔钱,以解他们燃眉之急,唯一的条件是杜心蓝要嫁给他。”

安小朵听完,说:“杜心蓝也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她去找你爸爸,求他带她走,但你爸爸心心念念惦记着高考,拒绝了杜心蓝,最后杜心蓝绝望了,如约嫁给了那个台湾人。”

“就算是这样,我爸爸也没有什么大错,难道真的要不顾一切带她私奔才叫对得起她吗?”

“故事还没完,”黎孝安顿了一顿,将手里揉成一团的纸巾丢进床头柜旁的垃圾桶里,他的手背又红又肿,但他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痛楚,“杜心蓝婚后并不幸福,她的丈夫嗜酒如命,又好赌,性情暴躁,一不顺心就打她出气。杜心蓝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带着七岁的萌慧去投奔你爸爸,那时候你爸爸已经成家,也有了你。他答应杜心蓝会保护她们,起初他也做到了,但不久后杜心蓝的丈夫听到风声,带人追了过去,你爸爸在对方的施压下终于松了口,将杜心蓝落脚的地方说了出来,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被毒打了一顿抓回去。我想,那件事对你爸爸打击很大,或许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杜心蓝的信任,是他的出卖才导致了杜心蓝一生的悲剧。”

“悲剧?”

“杜心蓝被抓回去之后,她丈夫将萌慧送去了台湾老家,她忆女成狂,又遭受百般凌辱,饱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她常年生活在压抑和恐惧之中,患上了抑郁症。你看到她脸上的疤了吗?那是她自己拿剪刀划的。”

安小朵的眼里流露出震惊,隔了良久,她闭了闭眼,轻声说:“就算我爸爸对不起她,可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他没有绑架元元,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如果你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我爸爸也许就不会死。”

黎孝安语气带着无奈:“你爸爸坠楼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去郦洲之前虽然知道了杜心蓝跟你爸爸的关系,但当时我以为你出了事,急着过去看你,根本来不及弄清楚。”

“来不及……你一句来不及,我爸爸就搭上了一条命。”

“如果他肯说出真相,事情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替杜心蓝扛下一切,到头来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你。”

安小朵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你说得真轻松,他在你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是不是?没错,他蠢,他不自量力,他凭什么帮人家顶罪?他怎么就不想想,就算他供出杜心蓝又怎样?难道你真会要杜心蓝给元元陪葬?说到底你跟她才是一家人,跟她女儿才是一家人!他算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外人,这么大的罪名他根本扛不起。”

黎孝安忍了又忍,才说:“小朵,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就当你说的是气话。我跟萌慧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果我放不下她,根本不会跟你开始,现在我对她只有道义。她爸爸几年前就过世了,元元也不在了,她只剩下杜心蓝这一个亲人……我不打算追究杜心蓝的责任不代表我原谅这个人,如果是两年前,就算她是元元的外婆,我一样不会放过她。”

安小朵抬起头看他:“我不懂。”

黎孝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楚的神色:“萌慧两个多月前被查出脑部有肿瘤,是恶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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