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的郁舒一头热的回到白楼,他笑意盈盈的和每一个遇到的人打招呼,恨不能将今天的事都说给他们听。
忽然,郁舒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他瞧见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裳立在二楼望向他,他有些心冷却也有些怀念。
“二叔……”
郁舒口中呢喃了一下,他感觉身后有个人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回身便见素衣的唐思奴。
唐思奴知道当年的事,也知道郁南风来的目的,只是自他脱离唐门开始,那里的一切均与他无关,甚至包括郁舒在内,他都能避则避。唐思奴心里明白,他能离开蜀中,郁舒却终有一天要回去。
“去吧,有些事你需要从他那里知道。”
唐思奴轻轻推了一把郁舒,郁舒有些云里雾里,他下意识的行了两步,再回头看看唐思奴。
唐思奴站在雪地里低垂着眼睛和郁舒错开了目光,他已经没有立场再说下去了。
郁舒越发的疑惑,他走到郁南风的面前,还不等他开口,便见郁南风一掀下摆单膝跪地,“唐家堡郁南风求新任门主继位。”
“啥!”郁舒吓得一个激灵,恨不得立即翻出栏杆落荒而逃,郁南风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一只手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服,直到郁舒渐渐的冷静下来。
“二叔,你别逗我啊,怎么能随随便拉个人就去继承门主之位呢。”
郁舒咽了口唾沫,他讪笑着想把郁南风扶起来,却奈何郁南风一脸严肃,动也不动。
“你当真什么也记不得了?”
郁南风有些痛心,“你当年也该有四五岁了,再怎么忘也不该忘了这份大仇啊。”
“二叔,你先起来,你先起来……”郁舒满脸为难,“你是说我小时候的事吧?零零碎碎的,是不太记得了。”
郁南风拿开郁舒想要扶他的手,他摇了摇头,“你先听我说,如果我说完你还肯让我起来,我便起来。”
“……好,您说。”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门主唐天卓。
唐天卓是个风流的人,他家中有个妻子,世家大小姐,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嫁给了他,倒也算得上郎才女貌。只可惜这小姐命不长,陪了唐天卓七个年头便故去了,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唐詹。
唐天卓自妻死后荒唐度日,他离开唐家堡遍游四方,放浪形骸,直到遇上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
这个女人被他带回郁家村安置,改名换姓为郁纯,并劝导他担负起一门之主的责任,使得唐家堡鼎盛一时,甚至成为了武林魁首。
“她虽从未进过唐家堡,但其实我们几个早就在心里默默地尊称她一声夫人了。”郁南风叹了口气,“若不是她深明大义,我唐家堡又何来这十几年的风光。”
当年唐天卓为了她,自创一套逆经脉而成的内功心法,辅以刀式,几乎败尽天下豪杰,这套刀法一共八招,郁纯叫它“长生”。
“长生刀谱?!”郁舒握着惊蛰的手一紧,“原来是老门主创的吗?”
郁南风痛惜的摇了摇头,“何止是老门主创的,这心法和刀谱如果没有他的血脉根本无法练成,经脉逆行何其凶险,若无前人之功,谁又敢轻易尝试?”
郁舒的脸有些发白,他定了定心神,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郁纯为老门主生下了一儿一女……”
说完此话,郁南风便只静默的看着郁舒,如果郁舒不想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一儿一女……一儿一女……”郁舒退了两步,手抓住了栏杆才不至于跌倒,他用尽了全力,木漆在掌中发出剥落碎裂的声音,“那一女呢?”
“便是已故的唐曲。”
“砰!”栏杆尽碎,木刺入手,郁舒目中已有了泪光,他颤抖着道:“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尽管问。”
“为何我是一个孤儿?”
“因为唐詹。”
“哈……哈哈哈……”郁舒摇头大笑,“好好好,我十几年来无父无母,却今日多了一兄一姊,满门亲人,不是要我死就是要我亡。”
郁南风不言也不语,他在等郁舒冷静下来,他希望郁舒可以冷静下来,唐门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它在江湖上立足的门主,而不是一个毛毛躁躁的孩子。
他一抬头却见一双冷眼,郁舒俯视着他,手中淌血目中有恨,只听得他冷笑道:“呵,唐詹唐曲都已死,你是要我回唐门么?”
“是。”
“不回!”郁舒斩钉截铁,他的气劲一泄,刀芒顺着郁南风的头顶横削过去,割断了郁南风几根发丝。
“唐门有长生刀的内功心法,你若不回唐门,刀与内功不相匹配,便迟早血涸骨枯。”
郁南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来,他是唐门中唯一看着郁舒自小长大的。郁舒读书习字,铸剑造器也全是他一手教的。当年惊蛰刀出于雷雨夜中,他还高兴了好几天,逢人便夸郁舒聪慧有天赋。
等闲变却故人心,而今这一见却是恩怨相隔。
“我可以死,”郁舒全无所谓,“反正也无人在乎了。”
“萧楼主说,今天你去见了一位姑娘。”
是了,还有沈雪晴,今日也才和她说了几句话,有人当街就要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好不好,天这么冷会不会冻着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像花朵一样,若是因为我才笑的那还要再好看一点。
郁舒这般想着,连目光都柔和了下来,心里有这么一个人在,从前的风霜雨雪,恩怨情仇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再考虑考虑……”郁舒做出了妥协,“不会耽误你太久,两天就够了。”
“好……我可以等。”
郁南风仍然单膝跪着,他目送着少年在雪地中蹒跚而行的背影,刺骨的寒气自膝盖蔓延上去,有些事为了唐门不得不做,所以当年那场大火那捅进人心里的刀他也算得上一份,这是他欠郁舒的自然应该偿还。
“起来吧。”
唐思奴伸手扶他,“你这腿以前受过伤,经不起寒气。”
郁南风摇了摇头,“整个唐门,上上下下所有人,除了那时还只是个小门徒的你,都是害死夫人的凶手。”
“你不也是极力反对吗?”唐思奴早就料到自己扶不起郁南风,便自裘衣中掏出块垫子给放在了郁南风的膝下,“你那时得罪了唐詹,这些年也过的很艰难吧?”
“知而不告也是罪。我是伪君子,他们是真小人罢了。”郁南风叹了一口气,“回这么一处地方,是真的难为他了啊。”
此时的侍郎府中,张玉成正在看谢如远给他写的那封信,信中情真意切,说的是苗汉两族的冲突,官家的不作为以及倭寇忽然在内陆出现,朝中官员外通东瀛内掩圣听,将窃国之人运到贵州等偏远之地,只待外围举事,内陆便同时开战,到时生灵涂炭,死的也不过是黎民苍生。
张玉成将书信一掷,心中之痛尤胜当年内阁乱政,谢如远信中还说朝中势力与江湖人士亦有勾结,半途杀他是一回事,当年钦差入苗,两死一回,并非出于天灾或盗匪,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乱局如斯,这江山基业还要不要保,还保不保得住啊!
“来人!”
门外候着的小厮低着头小步入内。
“备轿,去颜阁老府中。”
凛冬积雪,一顶青灰色的轿子沿街而行,轿子里坐着兵部侍郎张玉成,轿外除了轿夫还有四名护卫,分前后跟着。他们走得很快也很轻,尽量避开了人群多的地方。最近白楼的萧楼主带伤,上京的江湖人都很不老实,上次炸了侍郎府后虽然安生了几日,但一向细致的张玉成可不敢松懈。
拐过了集市再过两条小巷便是颜钧的府邸,颜钧身在内阁,时任辅笔,也是张玉成的恩师,若不是颜钧举荐任用,张玉成现在也还是翰林院的小小翰林。所以张玉成对颜钧一直敬仰爱慕,这么多年但凡过节都会备礼登门。
巷子的夹缝中有两条蒙面的人影,他们对视一眼,一者飞上屋檐,一者绕至背后,慢慢靠近了张玉成的轿子。
忽然,掌风如热浪扑向青顶小轿,木制的轿子四散碎裂,露出里面还未及反应的张玉成,四面的护卫们齐拥而上,却被双刀迫开,这时,只见一位轿夫持剑而上,剑锋流转诡秘,不过五寸之长。
用掌的男人对上伶仃剑,一触之下只感觉内力受制,他的掌心一片丹红,可见已下了数十年的功夫,但他再也不敢碰上剑锋,那冷冽刺骨的感觉几乎浇灭了他掌心的炙热,他退!退至自己的伙伴身边。
“伶仃剑,白楼的人。”
“退吗?”
“不行,最近的行动总是失败,再这么下去你我自身难保。”男人说着一掌印在护卫的胸前,掌劲透骨而入,那护卫便如一团血棉花般散在了地上。
他的搭档是个女人,听声音还很年轻,官话讲的略显生硬,她用一对双刀,刀形似剑中有血槽,舞起来能扬满地雪花,迅猛有力,已经有两个护卫死在了她的刀下,肠子拖了满地,均是一身血窟窿。
夏一生的眼睛眯了眯,她认得这对双刀也认得这套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