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红尘（鬼鬼后）
楔子
落日的残照在渐渐消退，圆月已经升起，如同高挂在空中的一盏灯笼，把整个树林照成惨白色，远处有清泉水潺潺的声响，风吹过树梢，发出一种簌簌声，月光像是随着摇动的树枝在它的缝隙间翩翩起舞，把树下的暗影彻底打散。
两个穿着家丁服的人抬着一卷草席一路上怨声载道。
“老鸨也真是的，差咱哥俩干这晦气的事！”
“要不是瞧在那几个酒钱的份上，谁会来？”
“这死丫头，活着伺候人，死了反倒由咱哥俩‘伺候’！大哥，埋哪儿啊？”
“你还想帮她找块风水宝地不成？埋？她不过是贱命一条，随便找个地儿扔了完事儿！”
“人的性命又怎有贵贱之说？”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人鼻挺唇薄，修眉俊目，目如朗星，神情温文，虽是一身月白色的僧服，却是一尘不染，令人见之忘俗，自是一派潇洒挥然。
见两个家丁愣着神，他又道：“两位施主，既然人已逝，你们又何必再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臭和尚，只管念经拜佛便是，休管这红尘俗世！走开，别挡了我们的道！”
“沧海一粟，人若微尘，非生即死。二位施主，可否放下手中的草席？既然贫僧今日不能救生，便只有送死了，为去尘之人善度。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他双手合十，虔诚道。
“你要超度亡魂？我们哥儿俩还乐得清闲！”两人丢下手中的草席，扭头就走。
草席松垮垮的散开，里面裹着一具女尸，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脏兮兮的布衣轻衫，脸色是亡者该有的惨白。
他对着女尸合手一拜，掀起下摆缓缓盘坐于地，闭眼开始为亡者念诵六字大明咒：“嗡（ōng）嘛（mā）呢（nī）叭（bēi）咪（mēi）吽（hòng）……”
蓦地，风止，他睁眼，对上的是一双漂亮而聪慧的大眼睛。
不错，方才已经成为死尸的女孩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这年头，怎么连和尚都长的那么帅！”
（注：六字真言中的每个字能够解除一道轮回的灾难。嗡字使人具有五明，嘛字使人产生慈悲，呢字引人脱离六道，叭字为人消灾息苦，咪字为人烧掉魔障，吽字使人功德圆满。六字真言无边法力，引导边地雪域众生，走上解脱光明正道。）
第一章 人生不能只如初见
老姑常念叨两句话。
第一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立即就报。
第二句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老姑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每见路边有行乞的人，便会慷慨解囊，她说这叫“日行一善”。
我嗤之以鼻的反驳：“老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瞪了我一眼后开始念叨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什么？举头？”我边走边抬头望天，“神明我倒是没瞧见，飞机倒有一架……今天飞的真低……啊！”
生命是脆弱的，意外是经常发生的……
天啊！地啊！让我怎么活啊，有谁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的撞上电线柱子？
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老姑把我送到了哪家医院，有一点却很肯定……这家医院一定是市里最烂的，因为病房里没有暖气，还漏水，我分明听到了水声。
“嗡（ōng）嘛（mā）呢（nī）叭（bēi）咪（mēi）吽（hòng）……”
谁在念经？难道我同房住了个和尚不成？
尽管头依旧昏，我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劲睁开眼睛朝一边看去。
他的脸很柔和，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泛出玉一般的光华，此刻的他，就像融入了夜色，自然和谐，让人不想破坏那份美好。
“这年头，怎么连和尚都长的那么帅！”
疑惑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没有开口，只是打量着我。
我撑着手坐了起来，终于发现了诡异之处：首先，我貌似是在一个林子里；其次，我刚才是躺在一张草席上；再次，我面前坐着一个帅到冒泡和尚；最后……也是最为诡异的地方，为什么我的“青木三色”变成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
在沉思了三秒钟后，我领悟了一个真理：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
可是，它也不能仗着自己是神仙，就把我丢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古代！
唉声叹气？怨天怨地？鬼哭狼嚎？要死要活？这些招数在我看来，通通都不管用！鲁迅说过，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因为这句话使我的心境豁然开朗。
“帅哥……”我迟疑的开口，现在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贫僧法号竺音。”他缓缓起身行了一个礼后，拍一拍僧袍上的尘土。
“竹？我也姓竹，你瞧，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嬉皮笑脸的看着他。果然帅哥是养眼的，女人是好色的……从小，我对美的事物就没有什么抵抗力。
“女施主看来已无大碍，贫僧告辞。”他单手一拜就要走。
不行！NO！だめ！这样的极品帅哥，说什么都不能放跑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以光速狠狠抱住他，摸背，摸腰，摸屁股……哇！马达、马达！好紧致的臀啊！
他推开我，退了几步，脸上忽明忽灭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消失不见，眉峰下是挺直的鼻梁，忽然扬起一个角度鼻孔对着我：“女施主……请自重！”
我耍赖的继续抓着他的衣袖：“自重？我一点也不重！”
其实，我又怎么会忽略他眼中的鄙夷？他的那种眼神伤到我了。
“这位女施主，贫僧还有事在身……”
他们出家人不是常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挂在嘴边吗？我就不信他有那么心肠！
上前一步，另一只手也揪住他的衣袖：“我现在孤身一人，你就不怕我被歹人欺负？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竹音哥哥，你就让我跟随你吧！”其实，我更想说的是——你就从了我吧！
他没有回话，正在这时，我的肚子很是时候的叫了，我冲他嘿嘿一笑：“连我的肚子也在抗议，竹音哥哥，做人要厚道，不带你这样救人救一半的！”然后偷偷瞧他的表情。
他一脸淡然，语气也很淡：“贫僧这儿有些干粮和碎银子，女施主尽可收下。”说完，他就把身上的碎银子和干粮递给我，轻轻抽回衣袖，行了一个礼，“贫僧独来独往惯了，就此别过。”
现在的和尚果然难搞定，尤其是帅到冒泡的和尚！我恨恨的想着。行，你要走，走便是，而……我要跟，便是我的事！
拿下你，我势在必行！
纳兰容若在《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中写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而我却要冲他老人家狂吼：“人生不能只如初见！”人家想要美美的和竹音哥哥相处的……可是当我隔天早上到了溪水边漱口洗脸的时候，自己都被自己现在的模样吓的叫了出来！
上苍啊！这女人长得还真不是普通的抱歉啊！
莫名其妙掉到这鸟不生蛋的古代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还寄宿在这种丑女身上呢？我的人生何止是不幸，简直是悲惨！
我不会梳什么髻，只好一面看着溪水，一面将一头长发编成长长的辫子。盯着水面的倒影，我实在好怀疑，这女孩到底是怎么长的，能长成这么平凡？遮住鼻子嘴巴盯着眼睛瞧，长得也不差呀，至少看来是眼睛嘛！鼻子嘴巴分开来看都还挺像回事的，怎么凑在一起后会糊成一团，让人怎么也记不住呢？看来，这也不能怪竹音哥哥对她那么冷淡了！初次见面的形象问题真的很重要，看来我的第一印象已经毁了……
见他又要上路，我急忙跟上：“竹音哥哥，你看，我们都走了一天了，你跟我说的话我扳右手指就数的过来。”
见他还是不说话，我只好开始自言自语，“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竹君，竹林的竹，君子的君，这样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
他还是不说话，我垂头瘪嘴叹气，拿下他是一场持久战。
“我知道，是因为我长得很丑，入不了你的眼，所以你才不愿搭理我……其实，人家也想美美的啊……你以为我愿意……”
“施主，容貌只不过是人活在世上的一具皮囊而已，何必看的太重。”
他终于开口了，看来对他用苦肉计是最好的选择，我会秉持这个原则的！
“此外，贫僧法号中的‘竺’是天竺的竺……所以，与施主并无所谓的有缘一说。”他说的很平淡，眼睛似乎看着我又似乎没有。
我有些丧气的败下阵来，直接往地上一坐：“竺音哥哥，这世上我只认得你一个……不管你信或不信，除了跟着你，我又能上哪儿去？天地之大，怕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我这可是大大的实话，不是有什么“雏鸟情结”吗？谁让我在这个新的世界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呢？
“施主，还有半天路程便到市集，贫僧有熟识之人在市集谋生，施主可在那儿安顿下来。”
这个和尚的防线还真是难突破啊！连唐僧都对女儿国的国主有些把持不住，我就不信他的定力比唐僧还强！可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所在是——这具皮囊的主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把持不住的理由！
敛都，天下第一等富贵繁华之地，位于邗木国中部，先人建城时不知是取收敛中庸之意，还是寄望能敛八方之财，言而总之敛都四通八达，是邗木国八方周转、盐粮茶布的贩运中心。坊间巷弄、青楼赌场、酒楼武馆、商铺牙行、棋院书肆、甚至道观庙宇都渗透其间。敛都的阳光都镶金边，敛都城的水色都泛银泽，连敛都的乞丐似乎都行止端庄、颇有气度。
这不，在财神庙对面，一群乞丐盘腿靠墙坐成一条线，脸上的污渍居然都在同一个位置、身上的补丁竟然是同一个款式，细数之下，发现正好是十三人。
我用惊羡的目光望着那一溜服装统一的乞丐，缓缓朝竺音哥哥靠过去：“竺音哥哥，这些乞丐……怎么都打扮的一个模样？难道是十三胞胎？哇，他们的娘可真是个传奇，生十三胞胎都当乞丐，何其荣幸，何其强大！”
他目不斜视道：“今日敛都正值两年一度的敛财会。”
“敛财会？”我一脸懵的样子等待下文。什么敛财会？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丐帮大会吗？
“这位姑娘怕是外地人吧？”
开口之人面容端庄、步履稳健，紧闭的薄唇上有两撇漂亮的小八字胡。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可是……这位过分热情的大叔又是谁？也不管认不认得我他便开始口水横飞的介绍起敛财会。亏得他的介绍我才知道，这敛财会原来是由朝廷主持的，百姓乐见，江湖翘首。天下名商富贾云集敛都城，比才斗智，各展所长。大商们取“敛财会”为名是取意聚敛天下之财。朝廷每会必遣王孙朝臣来，明的主持盛会，暗的兜揽人心。不大不小一个聚会，里面随便一人都能倾一州之财富，还有明暗势力在朝在野，想要天下不背德，需此间人不离心。
我兴奋的直拽竺音哥哥的袖子：“这敛都果然什么都新鲜！”
“往前不远便是贫僧熟识之人的住处了。”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还是莫在多事之处多做停留。”
依依不舍的望着那十三个服装统一的乞丐，我小步跟上竺音哥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十分无赖的一笑：“人多嘛，很容易就被被挤散，我会迷路的，还是牵着手比较安全。”
他转回身瞧我，于是我只好瘪瘪嘴，最后选择拽住他的袖子：“那袖子行了吧？你们出家人真麻烦！”
他转回身再度面向前面，中低的嗓音淡然传来：“走吧。”
走了几步，我扭头还想再看看那十三胞胎，却见那小八字胡男人叫来一仆人打扮的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仆人点着头，然后快步离开。
放慢脚步，在一处大宅谦停了脚步。
门口站着一个小厮，正不住的四处张望，看到我们来，赶紧笑着迎上行礼：“竺音师傅，您可来啦，我家主子一早就命小人在此候着。”
“有劳了小施主了。”他行礼。
“哪儿的话，这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他说着便笑着恭敬的为我们引路。
走进府内，倒是让人有新鲜之感。虽说府内占地甚广，但是家中布置倒是不显奢华，反倒有些雅趣。屋内少有金银玉石等富贵之物点缀，倒是四处缀以名人字画、楹联盆景，显得秀丽淡雅。院内中间廊壁幽长花窗精致，沟通着东西景色，得以增加景深。廊西以庭院建筑为主，曲廊环绕亭院，缀以花木石峰，从曲廊空窗望去皆成意蕴丰富之画。
小厮将我们引至轩馆正厅便躬身退了下去，竺音哥哥静静的坐在红木椅上，我则看着厅内所挂的书画，等着这家主人的出现。
随着门响，一个俏丽的小婢端着茶走了进来：“您就是竺音师傅吧，馨儿给您请安了。”说罢，福了福，望着他抿嘴一笑。
警铃大作，一号情敌出现了吗？我死死盯着眼前发着花痴的小婢女。
“咳咳……”
没等我发难，已有人进门打断那个俏丽小婢女的痴心和妄想。
我朝门边望去，一名蓝衣男子进屋，长相不俊、气质也平平，进来见到竺音哥哥后却恭恭敬敬揖首：“四……”
“傅施主，别来无恙。”竺音哥哥打断他的话，还了个礼，“贫僧来府上叨扰了。”
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急忙摆手：“何来叨扰之说？此乃傅某的荣幸。”然后他看向我，疑惑之色突生，“不知竺音师傅身边的这位姑娘……”
“贫僧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这位女施主。”竺音哥哥看着那位叫傅什么的，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说，“不知傅施主能否收留这位女施主？她孤苦无依，一人在外恐有不便。”
那个姓傅的打量了我一下，二话不说便接纳了我这个外来人，竺音哥哥见我有了着落便要起身告辞，我一听也跟着站了起来。
“怎的这就要走？不留宿一晚吗？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客房。”姓傅的急忙站起来，来到了我们面前，“斋菜也都备好了。”
“多谢傅施主的好意，贫僧还有事在身，不便多做停留。”他行了礼，眼看就要走。
“竺音哥哥！”情急之下，我用蛮力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
“嘶啦”一声，半截衣袖被我活生生的撕扯了下来。
他扭过头来看我，我则盯着手中的半截袖子嘿嘿的尴尬发笑。幸好，我拽的不是他的下摆，要不……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女施主。”他依旧是那张平静到不行的脸，“贫僧就此别过。”
我默默的看着他，好半晌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有缘自会相见。”
说完，他便一步一步地踏出去，我直勾勾望着走在前头的他，尾随在身后，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才止住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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