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把脑袋塞进了票务窗口,尽管每次都下定决心不再假期外出。
现在的公众假期准确说只是迷你假期,有时不过比双休多一天,但多出的一天便使其成为“假期”,就像岁月使Lee、Wrangler、Edwin这些牌子的二手牛仔裤有了收藏性,比新裤子更贵一样。
既是名正言顺的假期,难道不应当有点什么作为吗?尽管心知肚明,假期外出的风险通常多于享乐。
从订票起,和人满为患的交通搏斗,参观一些整饬有序的人工风景。没错,你也可以去一些人迹罕至之地,不过那需要冒险的勇气。索性不如回籍贯上的老家,那里也应有一片荒蛮腹地,潜伏着与祖辈血脉有关的秘密,还可顺带探亲;如果是另一种人迹罕至,最佳选择是家里——月光照眠床,睡到自然醒,这难道不是最有效的度假?
“上马行数里,逢花倾一杯”的诗意年代已远去,那种忘情于山水,欣欣然而乐的场面只能止于我们对古代出游图的想象。如今的真实是,每逢假期,出游等同冲锋陷阵:犹记某年在九寨沟大型餐厅挤购午餐的场面,仿佛饥馑年代的再现;还犹记某次旅途大巴故障,直至深夜,暴雨中将一车人卸载于城市大街,大伙眺望久不露面的出租,犹如张望汪洋中的诺亚方舟。
可还是想出门!流光易把人抛,日子对人的消磨更多不是突如其来的山洪席卷,而是以打铁的方式,左一榔头右一锤,把人一点点震晕。一旦偷闲,便想拔脚逃开这黏滞的现场。
“如果生活的要义在于追求幸福,那么除却旅行,很少有别的行为能呈现这一过程中的热情和矛盾。”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中说,他还提到法国作家于斯曼的一位小说主人公,一个衰朽厌世的德埃桑迪斯公爵,想进行一趟伦敦之旅,他买了本美不胜收的《伦敦旅行指南》,在上车时刻临近时,他忽然感到疲乏与厌倦!
“既然一个人能坐在椅子上捧书漫游,又何苦要真的出行?伦敦的气味、天气和食物不都已仿如在周遭吗?如果真到了伦敦,除了新的失望,还能期待什么?”这位公爵收拾行李,回到他的巴黎市郊别墅,再没离开过家。
他的选择是荒唐还是明智?为了规避可能的风险,他拒绝出发。当然,他所担心的我们多少也经历过——在一趟水深火热的出门之后,回家,抻平身子,旅途的疲乏在脊背触到床的一刹尽数爆发。
即便如此,为何远方之于人还是有种招魂术?
或许在一个太熟悉的环境里,与“自我”的熟腻相处已到临界!我们需要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借一点与自我的疏离感获得与自我相处下去的热情。
出门带给人的振奋往往不在路上,而是上路前一刻。“暗恋是所有爱情中最动人的一种”,有位导演说,他拍了《甜言蜜语》(古天乐主演)。一个叫金水的哑巴男子深情心碎的暗恋。至死,他没说出那三个字,他只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对着话筒吹起了口琴,那头,是已为人母的她,正牵着女儿在过喧嚣的马路。
向往比亲历更令人心醉神迷,此乃一应世事的真相。暗恋如此,上路也如此。
去哪甚至不重要,我去过的不少地方都已淡出记忆,包括一些堂皇之地,有隆重的文化或景观名片,那些我应当此致敬礼的牌匾楹联碑文(包括异国的),恕我真的多已疏忘。短短行程,我没要求自己像个妖精一口气汲取当地的人文民俗精髓。旅行,对我更多的意义也许只如歌手陈绮贞的歌,“收集了地图上每一次风和日丽……我品尝了夜的巴黎,踏过下雪的北京,然而说不出爱的原因,说不出欣赏旅途哪一种表情,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曾有那么一瞬动心。”
无以言表,这是旅行的意义。
扩展人生半径,见识我们所居住的大地,为视界寻找更开阔的参照物——若非历尽沧海,遑论坐看云起?
出门的目的不是为映衬生活的无趣,而是以出离方式缓解一段时日以来我们与生活正日趋积蓄的对峙。
一友说,“拉开很长的距离远行,为的是想抄条近路回家。”没错,但我理解的这个“家”更是只有一个人的自我的所在,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家,万川归海的家,无论行多远,风尘有多厚,都为了一次次返回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