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天下几乎所有的父母都希望孩子聪明,有出息,成语“望子成龙”就是这个意思。基于这个感情因素的影响,父母往往觉得自家孩子还不错,怎么看怎么好,难以客观与理性,于是不免夸耀。陆游因为儿子能够和他一起在灯前吟诗,就在《剑南诗稿》中经常夸耀他的儿子,如“十岁能吟《病起诗》”。陆游不仅夸儿子,对孙子也不吝赞美之词,说孙子元用“此郎端恐是天麟”。历代著名诗人中并不只陆游一个,杜甫、李商隐、苏轼等人都曾在自己诗中夸耀过儿子。
但陶渊明却望子成“虫”,在诗中把自己的五个儿子写得一无是处。他在《责子》中写道:“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诗的意思是,大儿子俨已经十六岁了,可是对学习总是没有热情,懒惰得振作不起精神;二儿子阿宣已经15岁了,可仍然不喜欢读书作文;双胞胎阿雍和阿端也满13岁了,但是还不识数;最小的儿子阿通已经9岁了,一天到晚只知道要零食吃。
仔细查看史籍,不难发现陶渊明的五个儿子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和聪慧,如陶渊明自己在诗中所说,简直连一般水平都达不到,前程也是不尽人意。陶渊明的这首诗,引起后人的争论。
许多人归结于陶渊明自幼养成嗜酒成性的生活,想想有道理。他们认为,陶渊明的遗传基因应当是好的,“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群”,为什么他的儿子远不如他呢?陶渊明好酒在中国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到宋代,苏东坡还以他做榜样,吟出“甚欲学陶翁,移家酒中住”之类的妙句。读陶诗,确实处处透着一股酒的清香,“清琴横床,浊酒半壶”是他喜欢的人生状态;“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是他的人生理想;“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讲他喝酒时不太讲究菜肴,从菜园子里摘几根黄瓜、拔几棵大葱就可以佐酒了。这种不良嗜好不但耽误了前程,还搞坏了自己的身体,使他患上酒精依赖症了,一天不喝就“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按照现代科学理论,一个人无论多么聪明,只要长期无节制地大量饮酒,良好的遗传基因也因嗜酒而受到影响,这样人的下一代是很难聪明的。天才飘逸的李白,他的后代也是默默无闻的,无数的事例无不证明这一点。
也有人归结于陶渊明疏于对儿子们的培养教育。他们认为,辞官归隐的陶渊明不是种田的好把式,而且对乡村生活的艰苦和残酷缺乏必要的心理准备。陶渊明在南山下种了一点豆子,结果种得“草盛豆苗稀”,可见满腹的才学无助于农作物的增产和增收。陶渊明平时干什么去了呢?他不是一心一意地种豆,而是三心二意地去“种诗”。农夫关心的是谷物的收成,他关心的是田园的风景;农夫流淌的是汗水,他流淌的是诗情。最后,农夫的仓廪满了,陶渊明的诗匣也满了,但美妙的诗篇却怎么也变不成盘中的食物。于是,陶渊明和他儿子们的日常生活就显得很惨,“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菽麦实所羡,孰敢慕甘肥”。全家被饿到了要出门讨饭的地步,他的儿子们又如何受教育?基于中国崇诗敬文的美好传统,陶渊明自己却常常能碰到仁慈的施主。于是“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他在施主家喝上了,而且不醉不归,还会记得家中儿子们的生计和教育吗?
对于这一点,有很多人质疑。他们认为,陶渊明在29岁时写过一首《命子》诗,是他初为人父时写的为自己儿子命名的作品。诗中通过列数陶家列祖列宗的悠久历史和显赫业绩,赞扬了陶门家学渊源,功德勋业的辉煌,从而寄托了他对自己下一代进行教育,激励其继承陶氏家风,光耀陶门的用心。尤其是他在诗的后半部分,“嗟余寡陋,瞻望弗及。交友审美之谜顾惭华鬓,负影只立。三千之罪,无后为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名汝曰俨,字汝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汲,庶其企而。厉夜生子,遽而求火。凡百有心,奚特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惰无假。日居月诸,渐免于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既展示了陶渊明最初得子时喜悦与担心并存,希望与忧虑同在的复杂心态,也表露了陶渊明对儿子前途的预想和设计。陶渊明给儿子取名为俨,字求思就是很有深切用意的。因为孔子的孙子叫孔伋,字子思,是战国时代的思想家,被尊为“述圣”。所谓“求思”,当然是想俨向孔伋看齐,在“立德、立功、立言”方面有所作为和贡献。唐代的大诗人杜甫,在他的《遣兴五首》中写道:“陶潜避俗贪,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一愚,何其挂怀抱。”意思是说像陶渊明那样豁达乐天的人,却很在意自己子女的前途,对儿子们的贤和愚不能释然于心,老是萦系胸怀。
诚然,陶渊明的孩子不聪慧没出息,除了陶渊明喝酒的主观因素影响外,也与陶渊明归田隐居之后动乱的年代,不宁静的社会,艰辛的农业劳动,生活方面的困难等客观因素的困扰有关,使得陶渊明没有足够的精力、时间、心情和条件去对下一代进行艰苦细致的思想教育和辅导。但在我看来,陶渊明的儿子们也未必就这么愚呆,陶渊明写《责子》应另有深意。从诗的最后两句“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来推敲,我们没有看到丝毫责怪的意思。“算了,我不管了,还是先喝杯酒吧”,我们反而看到了诙谐幽默。龙生龙,凤生凤。夸孩子实际上是变相的自夸,贬孩子就是自贬,这就暴露了陶渊明的心里轨迹。陶渊明曲折而坎坷的一生中,仕途蹭蹬失意,生活也充满着贫困与艰辛。他五次从政又五次去职,虽然他并没有因为仕途的挫折而丧失了人生追求,却在一次次的仕途坎坷潦倒的磨难中逐渐减却了政治热情,找到了人生寄托。从他的诗中的确可以看出,他的归隐是真的归隐,生活虽然宭迫,内心却是宁静的,他也是以满足的心态来享受这份宁静的。
这份宁静,陶渊明是经过曲折得到的。而他的儿子们好像穷人晒太阳的道理一样,已经得到了。他在诗里把五个儿子写得一无是处,就是想告诉人们,不要来打扰我和我的儿子们了,就让我们安静地享受人生的宁静吧。
只是陶渊明一世文采,写出了许多千古佳作,但他的后代即使不出来做官,在学术方面也未能使他有似三曹、二王那样得到遗传,不能不让后人为之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