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季节,碧空如洗,忽有一声炸雷响过,一座高大山峰的峰头应声轰塌,巨大碎石顺山坡滚滚而落。
山腰处,有五名正在采摘的农妇,来不及闪躲,恰被滚落的巨石自身上碾过,眼看都活不成了。
这时山坡下,疾如奔马般,沿坡奔来一人。此人一身麻衣,长发披肩,观其模样,虽只有十四五岁,身材却已几近成人。
此人奔至山腰处,俯身跪倒,抱起血泊中一名采摘妇人,悲声嘶喊:“娘,娘,你醒醒,你醒醒那……”喊声撕心裂肺,顺山风传出去老远。
少年哭喊多时,情知那妇人已然气绝,揩干眼泪,怀抱妇人自地上缓缓站起,昂首望天,悲怒吼道:“贼老天,你誓要灭我九黎一族,我刑名与你势不两立。”
有天雷滚滚应声而至,一个声音自雷声之中传出:“诛灭九黎,乃是天命,尔小小凡躯,敢挡天命?出此狂言,不怕本天神即刻取你命来?”
那刑名一声冷笑,悲怆说道:“天命,天命?何来天命?天命也是你等之口说出,要天下人怎样信服?”他越说越悲,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业已死去的妇人,双目含泪,嘶声吼道:“若天命便是要尔等诛杀良善,又教人如何尊他?”
空中那声音大笑道:“尔当上天可欺?尔等九黎一族何来良善!”
刑名双目中似要迸出火来,咬牙道:“逝者已矣,你杀了人还反诬死者不善,你,你,你这贼老天,你杀生害命,又算得哪门子良善?”
那声音怒道:“本天神受天命诛灭九黎,曾立下规矩,一日只诛九黎五人,此番你狂言辱天,本尊今日便破例再多杀你一个,又能怎样?”
刑名冷冷一笑,道:“死又怎样?活又如何?你当我怕死不成?”
那声音冷笑一声,道:“本尊倒要看你能硬气到几时?”话声未毕,又一声炸雷响起。伴着雷声,刑名身前的一块巨石瞬间化作齑粉。
雷声响起时,晴空里隐隐还有焦灼的气息涌来,那气息似乎有着极大的威力,压迫的刑名喘不过气来,周身骨骼全都咯咯作响,似乎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刑名艰难昂首,望向空中,嘴角划过一丝鄙夷笑意,而后又低下头来,看了怀中少妇一眼,悲声傲言道:“娘,孩儿即便是死,也不曾辱没先辈的英名,娘你在泉下稍待,孩儿即刻便随你去了。”说完,缓缓闭上双眼。
恰在此时,忽有一道人影,疾如闪电般,从坡下奔来。人尚未至,声已传出,“兀那天贼,欺负黄口小儿,算什么能耐,来来来,有能耐的与老子一决雌雄。”
话声甫落,那人影已突至山腰,在距离刑名数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来人身材高大,红衣红袍,满头火红色长发蓬乱而生,连鬓落腮的胡须根根如虬似戟,也尽皆赤红,瞪着一双如铃牛眼望向刑名,大声道:“少主莫怕,赤火来也。”言罢,不待刑名说话,又昂首叉腰,哈哈怪笑道:“那只知躲在天幕后暗施冷雷的天贼,尔敢不敢现身同老子一战?”
那声音冷哼一声,“九黎余孽也敢本天神面前逞威!”话声落处,晴空中忽闻撕棉裂帛一声巨响,蔚蓝的天幕上骤然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有一中年男子,白发银袍,自那裂口之中跨步走出,飘然下落,脚踏虚无,凌然立于半空之中,手指红发老人,冷冷问道:“你是赤火?”
红发老人昂首瞪着那人,哈哈一声怪笑,“尔等天贼也知老子威名?”话声未落,左手骤扬,一道赤芒自他袍袖中一闪而出,带着尖锐刺耳的声响划破虚空,奔空中那人疾射而去。同时大声喝道:“石老鬼,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骤有石破天惊般一声巨响,那少年刑名所立之处,突然土石崩裂,一个洞穴乍然显现,刑名来不及反应,惊呼一声,向下坠去。
半空中,那白发男子怒喝一声,“尔等宵小,竟敢使诈,看尔等往哪里逃?”侧身躲过袭来的红色赤芒,一手抬起,掌心处一团幽蓝之光滚动,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团幽蓝离了白发男子的掌心,疾如电闪般向赤火劈来。
赤火目光斜乜,冷哼一声,“小小掌心之雷,能奈我何!”言毕,傲然立在当下,竟不闪不避。
那团幽蓝一闪而至,分毫不差劈在赤火的头顶。有电光在赤火头顶乍然隐现,空气中又有焦灼的气息弥漫,只是此次焦灼之气比之先前不知要强烈百倍千倍。
电光中,那赤火昂首大笑道:“这点微末之技给老子瘙痒都还不够,天神,天神?哈哈……真真是笑煞世人也。”
白发男子大怒,双掌抬起,两个掌心在一瞬间都各有一团幽蓝之光涌起,只是此番这两团幽蓝更大更亮。
“九黎余孽,狂妄至极,本尊今日不将你收了,有何面目回天复命?”话声中,又两声炸雷响起,两团幽蓝之光脱离白发男子的掌心,瞬间在半空中合作一团,奔着赤火再度凌空击来。
半空中的焦灼气浪伴着雷声滚滚涌来,一时间,半面山坡上的草木土石都被这气浪掀起,顺着山势纷纷倒塌滚落。
那赤火须发皆张,纵身闪过那团劈来的幽蓝之光,在滚滚气浪中大笑连连,身形疾转,如游鱼入水一般游走在滚滚气浪之中,只数下便突到那地穴边上,朗声道:“老子去也!”纵身跳入地穴,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有大笑声自洞穴中传来,“尔掌心雷技之精,天贼之中不作二选,何不费些气力将这太阴山也劈作齑粉?”
声音自地穴中阵阵传出,待到最后一个字传来时,已几乎耳不能闻,想见这地穴之深,绝非一般地穴可比。
半空中,那白发男子怒不可遏,双掌连拍,一时间,雷声轰鸣,电光四射,直将下方一整面山坡轰的尘土飞扬,碎石四溅。坡上草木但凡被雷电触及,也均难幸免,瞬间都化作了飞灰。山间野兽被这雷声惊扰,慌张中四散走奔,但却大多被这雷电击中,转眼间丧了性命。
飞溅的碎石将那地穴层层掩上,再也难辨其本来位置。
此时天空之上,天幕哗啦一开,有一个声音高声叫道:“神君暂且罢手,请听老朽一言。”
白发男子收了双掌,循声望向去,见是一白须长髯的老者自天幕后飘然而出,不觉一惊,忙飞身上前,躬身施礼道:“陶烈受命追杀九黎余孽至此,不知真君驾临,疏忽未能恭迎,还望真君恕罪。”
那长髯老者摆了摆手,微笑说道:“雷火神君为天除魔,鞠躬尽瘁,老夫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说到此处,那老者微一沉吟,眼望下方,半晌不语。
这白发男子名叫陶烈,乃天上的雷火神君。在他面前的长髯老者乃教化真君,住在天界的逍遥宫中,不受天帝和众神节制,专职天界的道德教化,受万神敬仰,即便天帝也须让他三分。
陶烈见教化真君面有异色,试探问道:“真君有事,但请吩咐小神。”
教化真君犹豫了片刻,手指下方,道:“神君可知这太阴山因何乃成?”
陶烈道:“这个,小神不知,烦请真君相告。”
教化真君道:“那神君应知太古之神,神祖盘古了。”
陶烈肃然道:“盘古大帝乃开天辟地之神,小神怎能不知?”
教化真君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神君自当知道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之后,因疲劳至极,倒地而卧,身骨神变之传说了?”
陶烈嘴角牵动,面有冷意,口中还是应道:“这个,小神也曾听天宫众神们讲起过。”心中却道:“好你个教化,何故来在此间跟我胡乱攀谈,无端害我错失了诛灭九黎余孽的时机?”
教化真君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神君莫要不耐,老朽如此相问,自是有道理相告。”说着,不理陶烈一脸的尴尬,手指太阴山,又继续说道:“神君请看,这太阴山共分东北西南两处山脉。这两处山脉以中间一处雾气昭昭的神秘地带为界,相互对称。每一处山脉又有十二分岭,岭岭皆呈弓形。如此山形地势,神君可知其中的奥妙?”
陶烈凌空下望,细细看了半天,见那山势果然如教化所说,不禁疑惑问道:“如此山形地势又有何玄妙?”
教化捻须笑道:“当年盘古大帝倒地而卧,头朝西北,脚冲东南,左右两扇肋骨神化成山,恰恰便是此间的太阴山脉呀。”
那陶烈束然一惊,随后疑惑又道:“真君所说当真?”
教化真君瞟了他一眼,道:“难道神君疑我教化闲来无事,来此间跟你打趣么?”
陶烈慌忙拱手行礼,连连说道:“小神不敢。”犹豫了片刻,这陶烈面带难色,又接着说道:“只是此刻这太阴山中藏有九黎余孽,若此山是盘古大帝身骨所化,陶烈纵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动这山上的一石一木,如此以来,那九黎余孽藏在太阴山洞穴之中,小神再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了。”
教化真君哈哈一笑,道:“神君有所不知,即便此山不是盘古大帝身骨所化,纵然神君费时费力将此山劈作齑粉,也未见得能奈何的了那几名逃去的九黎余族。”
陶烈很是不以为然,心道:“若不是你来在此处跟我扯东唠西,我早将这太阴山劈个七零八落了,届时那九黎余孽还能躲向何处?”他心里如此想法,但却不敢说出,只能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教化真君知他心中所想,微笑又道:“据老朽所知,当年蚩尤跟天帝争夺天下,逐鹿一战,兵败被杀。其同族兄弟八十一魔将也尽数战死,但他手下原有的五名心腹侍从却无故失踪。那一战之后,天帝派人四处搜寻,也始终不见这几人的踪迹。”
陶烈喔了一声,道:“这五人是何许人也,竟能从天帝手下逃走?”
教化真君道:“这五人中有一人名叫冷赤火,此人天生铜头铁背,一副火爆脾气,善使兵器雷火刀,有一件法宝叫作烈焰穿心箭,想来神君也听说过此人。”
陶烈点头,笑着说道:“说来好笑,方才,自这地穴中逃去之人便自称他是赤火。不过那厮也算硬气,竟能不躲不闪,硬接我一记掌心雷,若不是他后来跳入洞穴逃了,我便真的相信他是冷赤火了。”
教化真君道:“神君莫笑,那人没有骗你,他真的便是那个赤火。”
“真君所言当真?”陶烈搓手大叫,“哎呀!早知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他逃了。”
教化真君笑道:“他自你手下逃走,你当高兴才是,自蚩尤起兵算起,能让那赤火败逃的,也只有天帝一人。”
教化真君这一番话,那陶烈很是受用,眉眼带笑,忽又问道:“真君方才说了,蚩尤手下心腹侍从一共五人,除了这冷赤火外,还有四个,又都是何许人也?”
教化沉吟了片刻,道:“余下四人,老朽不曾见过,只知他们都各有异能,其能也都不在赤火之下。据说有一人能钻山彻地如行平地,当年天神之中也都知他的名字。至于余下三人,老朽只知名字,其余也是一无所知,此时说来也是毫无益处,不说也罢。”
陶烈叫道:“真君说的那人叫做石裂山是么?”
教化点头,手指太阴山脉,道:“能瞬间钻石成洞,将人自地下救走,我想大致便是那石裂山所为了。”
陶烈遗憾又叫,“难怪那冷赤火偷袭我时,大叫什么石老鬼呢,原来,原来那石裂山早已潜在山下等待多时了,只等冷赤火在上面动手,他便同时在地下出手救人,那时我上下不能兼顾,他们自然能将人稳妥救去,这九黎余孽当真厉害的紧呢。”
教化笑道:“是故,这样两个人联手,自神君手中将人救去,也算不得神君失手。”
听教化如此说法,陶烈心中得意,口中却故意哼道:“他二人若再被我碰上,定教他们无处逃脱。”
说到此处,那陶烈忽又疑道:“真君,小神还有一事不明,烦请真君相告。”
教化道:“神君但讲无妨。”
“适才,小神听冷赤火管那平庸少年少叫做主,莫非是说……”说到此处,那陶烈甚是迟疑,犹豫了半天,才咬牙又道:“莫非是说,当年那魔神蚩尤在人间尚留有后人不成?”
教化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过了半天,才喃喃说道:“留与未留,又有什么关系,因缘聚合,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挡也挡不住的。”说到此处,那教化叹了口气,又缓缓说道:“天帝又何尝不知此理,却还要强力而为,实在是道理易懂,人心难控啊。”
说罢,教化真君再不多言,束起双手,袍袖翩然飘飘去远,回归天界去了。只留下雷火神君陶烈愕然呆立,半晌回味,也回味不出教化真君所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