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夜,特别冷。风裹挟着雪,狂暴地冲向窗户,撞回的头,撕下树上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甩向半空。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心里的绝望如漫天风雪,铺天盖地。她叹口气,拿起桌上那份从下班艰难写到现在才完成的材料收进皮包,回家。
房价越来越高,不管她和他怎么努力,离梦想中温暖的蜗居还是越来越远。比房价更令她崩溃的是他的庸碌。他在一个小公司里做着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每天准时出门上班,晚上准时回到租住的筒子楼。她不怕吃苦,也可以忍受在那个嘈杂简陋的筒子楼里租住三年五载,但是决不能忍受一辈子窝在那里。每次,看着他知足而乐的样子,她的心就一点一点地冷却,这是一个胸无大志不求上进的男人。而他却兀自快乐地过着日子,全然没有发现她的爱已经随着不断下降的气温冰冻板结。
风更大了,雪一团一团地砸过来,落在脸上刀割针扎般的刺痛,抖落冷森森的雪花,拉高围巾裹紧衣服,埋头往前走。她早已没有了以往看雪的欣喜,心沉得像铅黑的天,一拧就可拧出一大把的水来。
路边的商店熙攘不再,隔着密闭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几个导购员手插在口袋里凑在一起聊天。拥挤的街道变得空旷,偶尔看到一个赶路的人,也是瑟缩着脖子低头匆匆。这样的天气,谁会走出家门?
远远地,她看到了筒子楼,楼上的窗户里透出几缕黄光。冰天雪地,再简陋的筒子楼,也是内心最温暖的向往。她暗暗加快脚步,走向那个较近但路较不好的偏门,早一秒到家就早一秒结束煎熬。
刚走到偏门外,斜地里冒出一个雪人,是他。他欣喜而急切地拉着她的手,为她掸去肩上落雪,他的手心潮热,头上冒着热气,呼吸粗重,似乎刚完成一场马拉松长跑。
他说,还好还好,接到你了。说完,将她拉在身后,一边小心翼翼地绕过楼下的坑洼,一边说慢点慢点,这里有个大坑。原来筒子楼前的下水道突然坏了,工人维修时挖了个大坑,没有及时填上。筒子楼下又没有路灯,他发现后就打她的手机想提醒她,却怎么也打不通,才到街边来接她。
她的心里滑过一抹内疚,她是怕他烦她才关机的。握着他温暖的手,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走偏门?他摸索着路,头也不回,我刚刚从正门过来,我想虽然你一向走正门,但万一今天偏偏走偏门呢?所以就跑过来看看,真好,一来就碰上了你。
进了门,开始换鞋。他坐在门边磨磨蹭蹭,她打开灯,发现他的外衣已经让雪水打湿,左脚踝肿得高高的,鞋子湿漉漉地咬住他的左脚,怎么也脱不下来了。迎着她的眼光,他讷讷地说,我7点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那坑里。我怕你回来的时候会出事儿,就想在下面等一等,反正你也快下班了。
这么冷的天,你就站在下面傻等?她问。没有,他咧着嘴,我不知道你会走哪个门,怕碰不上,就从侧门跑到正门,再从正门跑到侧门,一点都不冷。
脚都肿成这样你还能跑?她的泪漫了上来。
他看着自己的脚,抓着脑袋,憨憨地笑了,刚刚都没有感觉到疼,我还以为没事呢。
她抱着他冰冷的脚,别过头去,可越是忍,泪越汹涌。从七点到现在,整整三个小时,在这个她一秒都觉得难熬的大风雪里,他用爱跋涉了一万八百秒。
那个晚上,她偷偷地将包里的离婚协议书扔进了卫生间的马桶,她想陪着这个男人一路走下去,一万八百秒,一万八百个小时,一万八百天,甚至一万八百个星期。
(发《读者〈尘世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