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雨春’,辛者库管事姑姑。迎面她正用一双雪亮的眼盯住我,面露笑容却略带威色,一看就知道是极其精明而且严谨的人。
甯瑞把我们仨送到她这里,交代清楚后离开。甯瑞走前我轻喊了一声:“瑞公公,你慢走。”他回头笑着点了点头又才走开。只听得身后钟雨春说话:
“既然已经来了这儿,也就别指望有朝一日还能变成凤凰。”
我回头对视她,面色平静,并无怨言。她瞥了我一眼,看向一旁馥郁不以为然的嘴脸说:“你这样傲慢的姿态可万不能带到辛者库这里来,否则自讨苦吃。”
馥郁歪歪嘴,也没理睬。钟雨春冷笑了两声然后望向完颜芯,身形修长,面容清秀,颇有些姿色,止不住叹了气然后说:
“都随我进去吧。”
于是我们仨跟随着钟雨春踏进辛者库的院内。整座院糜烂着一层乌云似的黑鸦鸦的。这里面的女人都各自低头干着活儿,洗衣、浣纱、染布等忙碌的没有人愿意抬头看我们一眼,我淡然目视,可见她们对这样的情形多么的麻木。忽然刮来一阵风,惊得人后退了几步,仔细看去,才知是从屋子里跑出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襟不整,面容生疮,仔细一瞧:“啊!”馥郁尖叫了一声躲在了钟雨春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瞅着。我则抓紧了完颜芯的手臂,她也紧紧的握住了我,彼此安慰。疯女人辗转看了我们一眼大声喊道:
“又来人了,又来了几位娘娘。”
随之颠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弱,卷曲了身子缓缓坐在地上嚎嚎大哭起来。
钟雨春平静的说道:
“别怕,她不过是在这里待得日子太久,颇有些神志不清而已。”
我头一次看见这种情形,内心不免彷徨,紧随着钟雨春的脚步,到了她指派给我们的房间。看情形我们将要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凝视着馥郁的神色不太乐意,指着钟雨春就是一阵嚷嚷:
“我不会和她们住在一起,你的给我另行安排。”
钟雨春蔑眼冷道:
“能住在一起算是你们的福气,我这辛者库现今唯有这一间房了,别的屋子里也住不下你们,姑娘若不想和她们同住,可到对面屋里和她住去吧。”
说着用手轻指了指院内坐在地上的疯女人,钟雨春刚出手一指,疯女人见了就像挨了毒打一般,哆嗦着身子跑了。馥郁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极为勉强的说:
“那我还是和她们住好了。”
我淡然笑了笑,回眼看见完颜芯推门踏进了房内,一股子霉味从屋里传来,呛得不行,灰尘铺满了整个房间,也不知多久没有住人了?我转向钟雨春,她像是知道我会问什么似的,淡淡说:
“这屋子空了许久,你们先自行打扫打扫,换下你们的衣服,然后再分配你们干活。”
说完,门外有人拿了三套衣服进来,分别递到我们手中。一看就是粗布衣服,平时穿着干活儿的,虽然粗布,也还算干净吧。我故意瞄了馥郁一眼,她的神情如我想的那样,尖酸刻薄,咄咄逼人:
“哎哟,这什么衣服,真是太恶心了,怎么能让我穿这样的服饰?”
钟雨春扯动嘴角冷笑着:
“姑娘的明白你眼下的身份,你现在的身份不是主子,不是格格,而是奴才,还是在辛者库做苦力的下等奴才。”
“你……?”
馥郁蹬住,怒意指向钟雨春,大吼:
“本格格到宫里来可不是来受罪的,你小小辛者库管事的怎能随意使唤我?我可是安亲王最疼的格格,你敢对我不敬,我定会告到皇上哪儿去。”
钟雨春眉头一皱,讥诮说:
“姑娘,罚你到辛者库来的人可就是皇上的意思,你认为安亲王会为了触犯宫规的你而去冒犯皇上吗?你若安分守己的,安亲王府不会因此受牵连,你若把事儿闹开,安亲王府可也没有颜面,天子脚下,到底还是皇上的江山,皇上的女人,安亲王岂能逆天?”
馥郁怔住,不等她说话反驳。钟雨春一声令下:
“来人呐,替安亲王府的格格把衣物换下来。”
语毕,门外进来几个肥头大耳的宫女,眼瞧宫女凶神恶煞,馥郁吓的惊叫:
“你们对本格格不敬,你们想死了吗?”
钟雨春冷笑:“给我动手。”
我不忍馥郁遭此羞辱,她虽可恶,但也不算太坏。欲想上前去维护,却被完颜芯一把拉住了。她眉眼斜视,暗示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咬咬牙齿,按耐住冲动的性子,到底是要看看馥郁和钟雨春是否在演戏?宫女粗枝大叶的将馥郁身上的衣物拔了,皆是女人,活活被人扒衣也实属羞辱,馥郁在一阵纠缠和反抗声中被迫换下了那身粗布麻衣。事已至此,她也只顾着蹲在地上抽泣,恐怕她这位格格,这辈子也没遭过如此羞辱,眼下瞧着也足够可怜的。
钟雨春转身冷眼着我,叮嘱说:“你们俩动作麻利些。”
完颜芯点点头,放下包袱,开始收拾屋子。我刚想伸手去扶馥郁,她狠狠瞥了我一眼,一把推开我,差点将我推倒,然后看也不看我的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完颜芯叹了口气,默默地不再说话。
我知道,这种时候不说话往往是最好的,轻狂必定会落得比馥郁还难堪的下场。虽说钟雨春职权不大,可她掌管的辛者库乃是鱼龙混杂之地,这里面关的除有犯事的宫女之外,还有被贬的妃嫔。无论过去多么的风光,一旦沦落此地,也都压不过地头蛇,到底还是钟雨春的气焰不容吹灭,她若没有一颗狠心肠,岂能服众?
第二天清晨,被门外人唤醒,我收拾完床铺,感觉腰疼,这种地方,床铺太硬所致,忍不住叹了气,把这身行头换了下来,穿了粗布麻衣,卸下头上的首饰,简单的梳了发髻,然后和完颜芯拿了脏衣物出门。完颜芯出门时双目黑亮,对视我说:“今后咱们可要相互照应。”
我点头微笑说:“你我姐妹一见如故,若不是完颜姐姐挺身而出,否则此番我受的罪过更大。”
完颜芯悦色道:“若不是瞧你心肠好,我也必定不会帮你。”
我又笑:“姐姐倒是把我看穿了?”
完颜芯微笑不语。
迎面瞧见馥郁穿的一身娇艳从钟雨春的房里出来,满脸挂着洋洋得意的表情,过来时鼻孔朝天,眼角斜视着。她这番得意,恐怕是不祥之兆?这时,钟雨春也从屋里出来,经过时看了我们一眼,冷冷喊道:“你们俩愣着干嘛?还不去干活儿!”说完,又独自走去。馥郁绕到我们跟前,笑眯眯一张眼说:
“哼!快去干活吧。”
说完,她挥袖朝房里迈去。我叹了口气,完颜芯一抹不悦道:
“也只有她使得出这种手段,亏她还是安亲王府的格格,呸!”
我微笑不语,完颜芯又道:
“昨儿还以为她一丝不苟呢,今天也就露出了马脚,也不知道得了郭络罗馥郁多少好处。”
我轻言:“人为财亡。她有这样的爱好,日后我们规矩些也才好过。”
完颜芯惊感:“说的也对。”
“走吧。”
第一天我们被吩咐干了些杂活儿,比如洗衣服、劈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我从小也没干过这些,杵在哪儿不知道从何处着手,左瞧右瞧,挑了最小的柴火拿在手上,加上我手臂受伤,哪里能干这样重的活儿?直到钟雨春走到了我跟前,婆娑着:“你还楞着干什么?”
我还未回神,突然被拉下了身子,完颜芯一把将衣物塞在我手中,小声道:“快干活!”
钟雨春也才没在过问,继续一边巡视着。待她走远,完颜芯小声嘀咕着:
“天呐,你刚才犯傻了吗?你没看见她手里的鞭子吗?”
说着前面就有宫女尖叫起来,只瞧着钟雨春正拿着鞭子抽她呢,一边抽打嘴里还骂着:“叫你偷懒,叫你偷懒。”宫女呜呜咽咽的求饶,可也不见她停手,看着我都觉得手臂痛了起来,完颜芯轻问:
“你的手没事吧?”
我忍住道:“不碍事的。”
也就这样,我选择了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