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许多大路,大路均是青石路。说起青石路,我倒想起一事。某县官雨后下村视察,路遇一老妪背物上街赶集。因天雨路滑,老妪又年老体衰,一时没站稳,便跌进水田。县官感触颇深,便下定决心办好事实事,动员全县人民修桥改路,在小路上铺上坚硬的石板。后来,此事成为一大政绩。可见,石板路对于农民之重要。
我曾夜踩青石路,去本村大石坝上乐滋滋地观看电影《天仙配》。深深打动我心的,除了动人的故事、精湛的表演,就是优美的唱腔唱词了。其中一段至今还能唱上几句:“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似围墙。撑开船儿撒下网,一网鱼虾一网粮。”家乡不是渔村,我家也非渔民。但渔民农民一样为生计“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样在收获的季节 “家家户户庆丰年”。
家乡的青石路,残缺不全的烂路,因乡政府发动全乡人民包括在外工作的家乡儿女共同集资出力,终于大为改观。
可是,后来我回乡一看,哎呀,不见了,不见了,青石路全不见了,青石板一块也不见了。是被磨光了?或是偷了?不是,不是。不见了石板路,我不但不忧虑,反倒欣欣喜,露出笑容来。
是的,青石路不见了,可一条虽不太宽敞平坦却比青石路强多了的村级公路分明地摆在我面前。青石路上的青石板,你在哪?你不会责怪公路吧?公路取代你的位置,你不会妒忌吧?我想不会的。你的功劳谁人不知晓,尤其是那些大娘大爷大妈大婶,那磨光了一双双草鞋、布鞋、胶鞋、统靴的行路人。你该退休了,光荣退休了,因为你曾过多过重地承载了乡村们的希望。长江后浪推前浪,有了公路这一接班人,你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顺着蜿蜒的公路,穿过熟悉的橘林,驶下已寻不见当年影子的四方井,来到大岩口,车向右一拐,便一巅一巅地开到了……停在我家车站——门前池塘边的地坝上。不用花多少时间、不用沾什么稀泥便到了老家,真是方便极了。我家门前的那口池塘,孩提时曾是一泓清水,满池荷花,夏日月光下赏荷,大有朱自清《荷塘月色》的美妙意境呢。如今放眼一看,虽无荷花一朵,却也是鱼儿戏水,蛮有情趣的。鱼塘被三哥承包了。为款待过年过节回家的兄弟姊妹,或有喜事办席,三哥便呼朋唤友,合力把网一撒,便网起条条白花花、活蹦乱跳的鱼儿,或炸或煮,烹出一盘盘清香四溢的菜肴。
走出老家门,登高远望。望见的不是蔬菜,便是楼房,还有穿行其中的公路。公路是通村的主干公路。通村公路以外的路,不是有宽有窄有高有低有平有斜的青石路,便是“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的泥泞小路。虽说到村里半坡上古董寺的小路还是羊肠小道,两旁杂草丛生,可我已很满足,毕竟那段路很短,且是沙地,沥水,一点儿也不泥泞。
春节又回乡。又到古董寺去。嗬,我眼前一亮。咋啦?但见以前剩余的青石路和小路也不知躲进哪儿去了,一条半米宽的水泥路长长地弯弯地从村级公路分出来,从脚下往远方延伸,像一条长龙逶迤盘旋在山腰。水泥路上,莫说行人徒步心情舒畅,心中流畅着“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旋律,就是摩托车也可以风驰电掣般行驶在上面,好威风,好潇洒。站在高坡上俯瞰,但见一条条村级公路、一条条水泥路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网,一张好大的网。记不起是哪位诗人写过一首据称是当今最微型的诗,全诗包括标题共三个字,就是《生活》:“网。”哦,真的,生活就是一张网,网就是生活,尤其是摆在我面前的当代农村的生活。网里有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网里有白的地膜、绿的蔬菜、黄的稻谷、红的楼房,网里有忙碌的身影、袅袅的炊烟、爽朗的笑声。那一张张网,网住的是梦想、网住的是丰收、网住的是富裕、网住的是快乐啊!
我从网里钻了出来。当然,我还是要而且乐意要再钻进去的。钻进钻出,我相信会发现那张网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结实,越来越美丽。织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生我养我的、勤劳勇敢的、不甘落后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