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病很怪,简而言之,便是冷,也有大夫叫做寒症。
这病说起来极简单,治起来却是极难,至今毫无头绪。
这种令无数大夫束手无策的冷,是林辰自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的。严重之时,在夏季三伏天气,竟需要在火炉旁取暖才能让手脚不被冻僵。
而且,随着年岁的增大,每次这病发作愈加剧烈,去年最严重一次,竟被冻得昏迷。
所以,他的房间,终年暖炉不熄。
说来好笑,剑道天才之名,也是拜寒症所赐。
因为他冷,出生时就冷。不过幼年时寒气内蕴于体内,只有自己能够知觉。
自从赤纹剑出现在他的视野,本能便驱使着他靠近这柄剑。
赤纹剑的剑身是苍山火钢,这种钢产云国最南部的苍山,对寒气有所压制,赤红的剑身对他而言,暖暖的,很舒服。赤纹剑伴于身侧,寒冷带来的痛苦便能好受许多。
不是他对剑有天赋,天生剑道通达,仅仅是他实在离不开赤纹。
虽然苍山火钢所铸的赤纹剑是单手剑,分量并不太沉,但他三岁时长得还不如剑高,便提着带鞘长剑到处乱跑,这种天生力气也让许多人为之惊叹,只不过相对于“天生的剑道天才”,这个优点显得逊色太多。
只有幼时和林辰一同玩耍过的孩子,才对这一点有着难以磨灭的记忆。林辰小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和其他小孩掰手腕很轻易的就能把他们手腕弄得脱臼,为此挨了不少大人的骂。
一身怪力,加上剑不离手,这样怪异的孩子自然而然很快没有了伙伴。没有玩伴,没有游戏只有手中剑。他难免就想瞎舞弄长剑,何况练剑能让身体活动起来,感觉暖和不少。
随着他年纪渐长,能识文断字,看书便成了生活最重要的部分。
看拳法,观剑谱,练拳,舞剑,累了便随便拿一本书过来翻。
这就是他的童年。
别人总是称他为天才,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林剑辰始终认为天才便是病人的意思。
林剑辰的性格也在孤独中无声改变,变的淡漠,变的不言不语,像一柄归鞘的剑,沉稳内敛,不声不响。
他的父母生怕林剑辰不与人接触对日后有不好的影响,于是有了现在的伴读小书童林佑。
林剑辰的性格因为林佑的到来改变了许多,淡漠也逐渐成为如今的淡然,的确可喜。
天才,对他而言,大抵就是从练剑那天,才逐渐有所才能。
当然,别人称他为天才,那是从前的事情。
现在的他,依然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因为他发现自己有独特的天赋——过目不忘。
但在“不能修行”这座天堑之前,这种天赋没有任何意义,顶多是当一个出色的记账先生,林家并不缺一个记账先生,林家缺的是一个引路人,能带领林家重塑先祖荣光的开路者。
……
林辰暗暗握紧剑鞘,然后松开,轻出一口气,像排尽胸中烦闷。
“父亲,我不要看大夫了。”林辰的语气平静,沉稳一如既往。
林远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相反,他觉得这句话来的太晚。
“不治了?”林远挑眉问道。
他知道,这些年,为了治病,他的晨儿喝了多少苦汤药,受了多少银针入体。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疗法,连他,都不忍直视。
林辰认真地点点头。
林远叹一口气,说道:“那就过些日子,我再到安州城里找大夫。”
可以缓缓,但不能不治,这就是林远的意思。
林辰无法修行,多半和怪病有关,所以不能不治。天穹之下,不能修行者,只有碌碌无为,蹉跎一世。
修为分八境,依次是通玄,锻体,凝元,通识,炼魂,斩念,地灵,天启。
林家所在云国,有三十二州,每州有六十四县,小小的县令,都需要锻体境界才有资格担任,九品县丞,最低也得是通玄境界。
只有修行者能入仕途,只有修行者有法律的特权。
天道本就不公,人道对凡人更是不公。
何况林家是祖上出过安州刺史的家族,族中能修行的子弟居多。林家在乐县,也是颇有势力的大户人家。
不能修行,在林家都饱受白眼,就算现在的林辰,也被“孩儿想去歇息了。”林辰没有接话,向父母知会一声便走。
林远和尚欣言夫妇默默注视儿子的背影,心中黯然。
林远喟叹:“就算我儿真的无法修行,我要会保他平安一世。”
尚欣言把头埋在林远怀中,默不作声。
阳光洒在林辰脸上,却无法令他感到温暖。
他真的很认真,他决定不治,至少不让这些普通的大夫治。
“那就去找神医华仲。”辰在心里说道。
林辰脑中浮现一则消息:神医华仲云游天下收徒,三日后,途径安州城。
林家家主继承人,当然不可能放弃修行,转学医术。
林辰不知道他的父亲将抱什么态度,当然,以林家的地位,也请不到神医华仲前来诊治。
所以,他要离家出走,学医自治。
……
林府门前是一条街,这条街的末尾,有一间最小的铺面。
这间铺面只卖煎豆腐,林辰最喜欢吃的煎豆腐。
现在林辰就在门前。
“老爷爷,来两份豆腐。”林辰咽下口水,说道。
一身麻布衣袍,平凡至极的老人瞥了辰一眼,轻轻应了一声。
正值清早,店门刚开,门前无人,两人便聊了起来。
“林少爷,刚看到林府去了客人,不过他们出来倒是一脸的丧气,能给老头子我讲讲发生什么了吗?”老人看着铁板上的豆腐,对辰说道。
林辰买了多年的豆腐,和老人颇为熟络。
无论他是天才还是废材,老人始终是不冷不热,一口一个林少爷地叫着。比起那些前后完全两副嘴脸的人,好出不知多少。
哪怕老人脸上始终喜怒不显,辰也觉得和他亲近。
“争一个家主继承人之位罢了。”林辰无所谓地说着。
“哦?”老人虽然一直知晓眼前少年风轻云淡,而现在言语中连林家家主之位也不在乎,不免让他侧目。
林辰温和一笑,不再言语。
书中不只有千般剑术,更有地理杂谈,奇闻异事。
从书中,他知道了天下有四国,北云南梁东鲁西陇;从书中,他知道了,所有修行者修到地灵境便是头,因为天启境界需要人皇气运加身才能晋入;同样是从书中,他知道了在西方陇国更西,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上面岛屿星罗棋布,更有神秘国度大西洲。
林辰始终有一种预感,或者说自信:他一定可以修行!
他要看更大的世界。
老人褶子般的脸上也泛起笑意,仿佛是被林辰感染。
……
吃过了煎豆腐,林辰觉得无比满足。
他始终认为这煎豆腐就是安县美食的精华,比家中大厨做的翅中虾好吃,比县里最好的酒楼安胜楼的鲍汁焖鸡好吃。
“该出发了。”林辰在心中默默想着。
……
子时一刻,林府一处无人注意的院墙上,从院里扔出一个包袱,之后一个人影出现在院墙之上,正是林辰。
林辰一身黑衣,身背赤纹剑,就这样逃出林府,只身拜师学医。
林辰一路小心避开巡夜之人,七拐八弯,终于绕到城外一处破庙之前,在这里有一辆马车,正等待着他。
林辰靠近马车,车夫手执马鞭,对辰躬身说道:“您请上车。”
保险起见,林辰没有告诉车夫他的名字。
辰点点头,坐进车厢。
车夫也坐上车来,缰绳一拉,马车缓缓开动。
刀光乍现!
被真元灌满的刀身,向身后车厢斩去!
车厢破裂,木片四散飞溅。
林辰从车厢后壁破壁而出,在地上翻滚几下,半蹲于地,长剑在手。
马匹受惊,拉动破碎的车厢,就要撒蹄狂奔。
车夫反手一刀,鲜血飞溅,马匹被斩于刀下。
马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灰尘,一动不动。
这里,只剩下林辰与马夫二人。
林辰呼吸急促,心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经历生死,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
若不是他注意到车夫拿马鞭那只手上虎口的老茧,这四散的木屑,一定会掺上他的血液。
那是常年手握刀兵才能有的茧。
车夫的境界至少是锻体下境。
不,这不是车夫,是杀手。真正的车夫,恐怕已经死了。
天上下起沥沥小雨,地上的鲜血扩散开来,在十五岁的少年眼中,夜色,格外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