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些理论实在有趣。尤其学习后现代主义时,夏瑞漫读得心里闷得慌,却又想不出推翻他们论点的理由。后现代主义历史学家说,真正发生的历史事件与后人能够还原的历史之间总有一定的差距,这是一个知识论的问题。其实,说到底,后现代主义的问题之一,便是我们到底能否准确地还原历史,而他们给出的答案是完全否定的,这之间的间隔太大。在他们眼里,历史写作其实就是文学形式,是讲故事的另外一种方式,而所谓的文献也不能成为现在与未来的桥梁。这也就是说,历史学家都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泡沫里!夏瑞漫不断问自己,那学习历史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或许后现代主义历史学家的主张很极端,但要找到其致命的弱点也不容易。噢,天哪,我们所相信的历史,很大一部分可能都不过是“小说”,虚构的幻想,而真实与否永远无法考证。
这不禁让夏瑞漫想起罗素的哲学思想,同样是知识学问题。我们永远都无法知道眼前所见到所感受到的世界是否是真实的,说不定这一切都不存在,只是感官在欺骗我们。但因为我们只能通过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用手触摸来感受身边的事物,我们永远无法跳出这个框框来验证感官的真假,永远无法证明眼前的桌子就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就像希拉里·普特南说的,我们可能只是漫在玻璃缸中营养液里的一颗大脑,我们的整个世界都是虚构的。
相信所有一切都是感官在跟我们开玩笑实在难以置信,夏瑞漫觉得比较理想的解决方式之一是概率法。大概就是安慰自己说,虽然我们的确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但所有存在的证据已经可以给出足够高的概率表明这都是真实的,举证责任应该在推翻现有“常识”者身上,他们要具体证明他们的理论是成立的,而不是让从身边的观察得到显而易见的答案的人证明这些结论。这个道理应该也能用在对后现代主义的回复上。他们的主张不无道理,但我们写出的历史是真实的这种概率已经足够大了,这让我们有理由去相信它,举证责任在后现代主义人士身上。这样想着,心里的那股堵劲儿散出去了不少,但后现代主义确实也强调很多历史研究中的问题,文献的可信度有多高?如何区分可靠文献和不那么可靠的文献?我们从其中到底能多么准确地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当代社会文化和被研究时期的社会文化之间的区别到底有多大?我们能用现在的价值标准来衡量几百年前的社会和人民吗?等等,等等。
在夏瑞漫看来,最有趣的是社会建构主义这个概念。她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百分之百正确,但社会环境和文化对所有认知和知识的创建的绝对重要性这个观念特别吸引她。它打破我们既有的看问题的方式,其实也可以说是对所有问题多问了个为什么。桌子、椅子、床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包括他们的形态和名字。我们之所以现在一说到椅子马上就能联想到坐下时使用的大部分情况下有四条腿的那个东西,并不是因为椅子本身带有这些特质,而是社会后天赋予了它这些功能。因此,每个生活在这个社会的人说到椅子,便能联想到同样的物件。
不仅仅物件如此,更重要的是我们以为既有的无处不在的想法观念也不是固有的、内在的,而是社会创造出来的。比如说男的就该有阳刚之气,女的就该温柔婉约些,再比如上两个世纪前才出现的民族国家和民族主义。生活在社会里的人,把从出生起接受的看似普世的文化和理念当做理所当然自古就存在的价值,但其实不然。如果要再与历史学习扯上关系的话,则再次说明理解特定时间的社会文化背景以及移情作用是多么的重要。
大三的课程即便难,好多人还是把第一学期的精力都用在了找工作、实习以及报学校上。夏瑞漫记得Sean以前曾说过工作之前想先读研究生,以他的资质读到大学就罢实在可惜,如果去做研究说不定能写出什么惊世之作。而且Sean对于牛津本科连面试都没给他这件事情至今还耿耿于怀。在众多学生中仅凭几个ABCD和个人陈述来选择学生,有时候实在难以准确地辨别出优秀与否,一些不知怎么浑水摸鱼进入名校的和极其聪明的被拒绝的事不在少数。夏瑞漫一直鼓励Sean说他应该再报研究生,以他的成绩再不被收那是天理难容。但每次说到牛津、剑桥的时候,Sean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也没说自己是否要报,只是应付说:“嗯,先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这实在不像Sean的风格。
说到报学校,这让夏瑞漫想起了在美国的五晓小,她今年不也要申请转校吗?听说从社区大学转去好大学成绩还不错的话并不太难,希望五晓小也能转学顺利。想着也一段时间没通话了,正好五晓小的Skype在线,便拨了过去。
等了好一会儿五晓小才接,夏瑞漫刚想借此开她玩笑,却见五晓小眼睛红红的,赶忙问她怎么了。首先传来的不是确切的答案而是想控制但又控制不住的抽泣声,然后在哭声和吸鼻涕声中夏瑞漫隐约听到了五晓小的男朋友刘凯的名字。这让夏瑞漫稍微放下点心来,心想应该就是两人吵架之类的事。
又哭了一段时间后,五晓小终于能说出那三个关键字:“他劈腿。”“啊?真的?”夏瑞漫想得到其他人会劈腿,但怎么也没想到刘凯会劈腿。当时追五晓小时追得多么死去活来,而且能跟五晓小在一起他也算是捡了个大便宜,以五晓小的姿色向她示爱的人不在少数,但刘凯以惊人的毅力击败其他对手。刚在一起的时候,五晓小对刘凯的感觉最多就是因为刘凯为她做的一切令她特别感动,但就跟很多其他女孩子一样,日久生情,加上对男友的依赖感一天天增强,听到刘凯在她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生自然无法接受,心痛万分。就算五晓小没想跟刘凯天长地久,听到劈腿这种事情也定会火冒三丈。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夏瑞漫又问。她心里直为五晓小抱不平,这辈子最该下地狱的就是劈腿的,如果移情别恋了就先把已有的断个干净再开始新的嘛。舍不得丢掉碗里的,还不停地要捞锅里的,凭什么你把好处占尽?!
“这个……你别说我。他之前给我他微博账号的密码,然后我就登上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看他隐私的,我是想逗逗他,用他的账号给他朋友发些奇怪的东西,让他们以为是他发的。然后就顺手点了他的私信,然后就……我知道翻看他的隐私不好,但是……”
“算了,这种贱人。你要是没看还不知道他要瞒你多久呢。”
“对啊,我真的完全没想到。”
“我也完全没想到。”唉,不过这种事情在异地恋里倒也不少,夏瑞漫知道好几个中国朋友在英国和国内都有男/女朋友。这时候夏瑞漫都庆幸自己跟他们没有多少交集,要不然看着就作呕。不管如何,刘凯能演这么一出还是出人意料。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傻!这都发生了差不多半年了。而且要是我不发现还不知道他要装到什么时候。”五晓小终于不哭了,把精力转移到了生气上。
“那你现在跟他分了?”
“对啊,必须的。马上就分了。”
“然后他说什么?”
“后来他又发短信给我说什么以后一定改,跟另外那个女的断了什么之类的,叫我别分。”
“你没答应吧?!”
“没。”
“还好还好,这没法原谅啊。如果是一次或许能考虑一下,但半年耶。还好你态度坚决,我知道有些人知道男友喜欢在外面乱搞,还傻忍着,或者想说什么浪子总有一天能回头,我说这是何苦呢?!”
“嗯。就是不爽啊!在这边也有人追我啊,有的条件比他好多了,但我都是很明确地告诉别人我是有男朋友的。唉,某些人是有多耐不住寂寞!”
“就是!算了,你就想,断了也好,可以重新开始,之前你对刘凯也不太满意不是吗?”
“是啦。可还是好气啊!而且他之前对我也挺好的。这女的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唉,谁知道。亲,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这你肯定得花些时间才能平复心情,不过时间久了肯定会好的。你要是想找人聊天,随时打电话给我就行。”
“谢谢。还是姐妹好,姐妹靠得住。”
“嘿嘿,那是。”
“那你学校报得怎么样了?”夏瑞漫又问。
“还在准备呢。好烦,这事儿弄得我现在没心情做任何其他事情。”
“还好现在不是考试的时候,我一个朋友去年考试前三天跟男朋友分手,一点复习的心情都没有,然后她又是总把事情拖到最后做的那种,结果得重读。”
“这么惨。还好我现在还有时间,而且之前已经准备了一些。嗯,我准备就报加州的,因为我们学校在加州,所以报这边的比较容易进。”
“嗯,加州不错啊,而且学校又多。”
“我看往届考得都还可以,反正我就把UCLA,UCBerkeley,UCSanDiego等等全都给报了。”
“多报点成功概率也大点。Berkeley那些试试也无妨,说不定能进。”
“对啊,有时间的话多报点总没坏处。你打算报什么系?”
“心理吧。”
“那不错,应该会很有趣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结束了通话。夏瑞漫还是不敢想象刘凯会劈腿。夏瑞漫心想,以后找老公如果找到一个到了40岁有了点钱就去外面包年轻靓丽的小姑娘当二奶的男人就悲剧了。唉,要是能有预测未来的机器该有多好。唉,既然没有这玩意,也就只能保证就算最后离开老公也有经济能力,有自己的生活,也能活得还凑合才行。但不管再怎么样,包二奶这事也不能被容忍呢?这是个道德问题。
三十九
随着在英国学习的时间的增长,夏瑞漫越来越觉得在这里有一种归属感。英国朋友的增多是一方面,时间长短是一方面,但在她看来最主要的,还是源自于对英国本土的流行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夏瑞漫都不愿相信,想到离开英国以后,她会最想念的东西之一是BBCiPlayer,4oD和ITVPlayer,简而言之就是英国电视节目。其实,在与人谈话之中,除了八卦个人以及亲朋好友的近况和展望未来计划以外,大家很多时候都在讨论各路明星和正火的电影、电视剧。尤其在知道一些在本地才被人熟知的名人以后,夏瑞漫竟有些骄傲,还有一种自己就是英国社会的一员的感觉。别人说起昨晚的TheGrahamNortonShow有多么好笑的时候,夏瑞漫也能明白地一起笑,当别人拿TheOnlyWayisEssex和MadeinChelsea开玩笑的时候她也能清楚地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当别人说起TheBlackAdder里的经典段子时她也能知道来龙去脉,当朋友在Facebook上激动地发状态说“我被ComeDineWithMe选上了”时,她也会在下面回复个“哇”。
所以说,只有在对流行文化有那么一定的了解后才能让归属感更加强烈,是这样吗?虽然不用每个主要节目的每集都看,但对这个节目大概是做什么的有个概念也是好的?就好像每个民族的每个时代都有属于他们儿时的集体回忆,而这集体回忆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曾经流行的音乐和电影、电视剧一样,这些让一个人能将自己归属于某一个群体。当一些人来到异国他乡后,与当地人一起的童年集体回忆自然不存在,但正在被创造中的集体回忆倒是可以主动加入。亲近感和凝聚力有时候和地域上的远近似乎并无太大关系,而更多的是知道自己与某一些人(很多时候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分享着同样的文化,高雅的,主流的,非主流的,都是能将人凝聚在一起的强烈力量。
最近,夏瑞漫看PeepShow看得特别的欢乐,这种完全无厘头不照常理出牌几乎无剧情的蠢人的生活琐事,完全的英式幽默,也就只有在英国才能拍得出来且红火起来。DavidMitchell一跃称为夏瑞漫的新偶像,她的Twitter总共只发过十条状态,有九条都跟DavidMitchell或者PeepShow有关。经过不懈努力,DavidMitchell还回了她一条,虽然只有一个笑脸,但夏瑞漫还是高兴了一个星期。
在一个周日的下午,夏瑞漫正看着PeepShow,马彤从教堂回来,回家就一脸不高兴地来找夏瑞漫,这有些反常。去教堂一段时间后夏瑞漫就停止了,她对基督教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完全不相信上帝的她,在那儿不仅觉得格格不入而且因为说的话不真诚总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向上帝祷告的时候她根本就是在做样子,连上帝的存在都不信还怎么与他对话。更关键的是,对《圣经》读得越多,上帝在她心里的形象却越不高大,而对他的所作所为的象征意义怎么听着都像是硬掰出来的。看来宗教存在的前提必须得有信仰,不然就都是表面的东西。如果说相信上帝和耶稣的存在不是基督教最基础的思想的话,那么基督教教导的爱、奉献等跟道德教育有何不同?说基督教就是给人爱和教人如何去爱的宗教,难道不是想让其在世俗化的社会里更有吸引力,并在一定层面上美化了宗教?而信仰这东西不是学习所能学来的,它是心灵上的飞跃。夏瑞漫目前无法达到这一境界,所以她觉得要想多了解,不如回家多看看书好了。
“怎么了?”夏瑞漫问。周日去教堂是已经成为虔诚的教徒的马彤每周最开心的时刻,回到家还会把讲到的《圣经》里的段落再温习好多次。马彤平时几乎一个字不沾,看起《圣经》来倒是孜孜不倦,读得极其认真。而每次从教堂回来,马彤都觉得又一次受到了洗礼,从内到外都感受着温暖与宁静,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就是我今天去教堂嘛,今天读的段落是《利未记》里的。”
“噢!原来如此。我都忘记《圣经》里有这些反对同性恋的段落了。”《利未记》经常被反对同性恋的人士,尤其是基督教信仰者,引用并用作反对同性恋结婚的依据。《利未记》第18章第22节写道:“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这本是可憎恶的。”第20章又写道:“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自从过完暑假回来以后,马彤和她喜欢多年的女性朋友晴菲就经常联系。马彤说,初中以后再没见过面的她们暑假的时候终于又碰头了。虽然多年未见,可相互之间心中多年前就埋下的情愫却未被时间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