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漫觉得她不仅看到了西方的进步，也看到了它的问题与矛盾，她更应该为后者感到自豪。
吃完晚饭后，夏瑞漫一打开电脑就看了五晓小的好消息中最好的消息。继Sean、Maggie等被名校录取后，五晓小的录取通知书也一封封来了。先是差一点的学校，然后是好一点的，然后更好一点的。在微博上，五晓小对夏瑞漫说：“亲爱的，我被UCBerkeley和UCLA录取了。”虽然五晓小没有用激动和炫耀的语气，连个感叹号都没加，但夏瑞漫知道她看到录取邮件的时候肯定兴奋得在房间里上蹦下跳的，高兴得坐在哪里都不舒服。虽然当初鼓励五晓小报Berkeley，但夏瑞漫还真没想到五晓小会顺利拿到Berkeley的录取通知书，五晓小自己更没想到。
让夏瑞漫更加没想到的是，五晓小也陷入了不知选哪所学校的纠结状态。这还用想吗，当然是选Berkeley啊。夏瑞漫不明白五晓小为什么感到为难，Berkeley应该在更多方面都优于UCLA才是，不是吗？
“主要是因为，据我了解，Berkeley的心理偏重理论，而UCLA的心理实践的多些，而我不想弄理论研究，想实践多些。”五晓小回答说。
“噢！原来如此。”五晓小这么一说，夏瑞漫明白了。
“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个啊？”五晓小的语气听上去似乎真的急需帮助。
听了五晓小不知如何抉择的原因以后，夏瑞漫不再像刚才那么坚定了，这下她也没了主意。她多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但说出来的只有：“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夏瑞漫还是觉得为了UCLA放弃Berkeley有些可惜，但如果像五晓小说的，Berkeley的课程和她的兴趣不符的话，也不适合她未来的发展，光有名声和排名在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唉，我自己再想想吧。”
“嗯，你要不再多查查学校的相关资料，确定一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打个电话给相关部门什么的，然后再问问老师。”夏瑞漫努力让自己的话有用一点。没有什么比当朋友向你询问意见你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更憋屈的了。
“好的，我去问一下。”
“决定了告诉我。”
“好。”
最终，五晓小还是选择了Berkeley。
四十三
夏瑞漫本以为上完大学里的最后一堂课后会感慨万千，没想到上完课回家后过了好几个小时才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堂课就是她的最后一课，而这个意识并未给她带来太多的情绪。不过想想这也不奇怪，上课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她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尤其到了大三，一周只有六个小时的课。再说了，每一年的每一门课的老师、同学、地点都不一样，所以最后那堂课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她连班里同学的名字都叫不齐，大部分一句话都没说过。夏瑞漫还怀疑班里有两个同学看她特别不顺眼，课前她们总是自以为没人看到地瞄几眼夏瑞漫然后悄悄讨论着什么。据夏瑞漫自己推断，这八成是因为她们暗恋Samuel，而自己上课刚好跟Samuel坐在一起。
跟最后一堂课比起来，要跟图书馆说再见的时候夏瑞漫或许会更伤感些，甚至能掉下几滴泪来，图书馆就是她的第二个家，她的朋友，她的老师，有时候也是她最憎恨的地方，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大学生活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有时候夏瑞漫问自己，你的学费到底都交在什么上了？其实，只要办张免费的图书卡，一切知识皆可得。
老套的校园爱情电视剧最常出现的情节，应该要数头脑聪明的男朋友每天不辞辛劳地帮女朋友补习而后者最终得到了满意的分数了。有天才型男友每到考试总惹来各方人士的羡慕嫉妒，甚至从来不跟女方有任何交集的路人都开始大献殷勤，希望从中捞点好处。夏瑞漫确实找到了个与江直树智商一般高的男友，但却享受不到任何可能从中带来的好处。如果他们俩学的是数学或者经济或者任何有一定标准答案的学科，Sean可以帮夏瑞漫解释不懂的题目，传输解答方法，帮助夏瑞漫理解，哪怕是最难的题也都会做了。但历史这东西，就算知道Sean有一脑袋的知识，夏瑞漫也不知道如何让Sean帮助自己。首先书本肯定还是要自己啃，然后观点还是要自己形成。只有经过了自己的眼睛和大脑的才能理解得最透彻，也才真的能写出清晰的文章。复习阶段很多同学都会建立一个班级的文章库，每个人把自己今年写的文章放进去，互相借鉴学习。这听上去有用，但夏瑞漫总觉得照搬别人的观点很难，最后还是自己的观点用得顺手。
除了正常的考试科目外，大三最伤神的科目当之无愧必是论文，而论文每个人写的都不一样，除了联系导师，同学之间几乎无法互相帮助。论文重在观点新颖以及内容不与过多的已有二手资料重复，所以同学们的论文题目都是比南极还冷的题目。其实，很多时候导师对论文内容本身并无特别多的了解，他们可以指导大方向，却不会也不能指导细节。他们会认可选题，多是因为在此之前并没有太多人做过这一方向的深入具体研究，包括他们自己。所以，写论文的过程就是一人在沙漠上旅行，四面无援，越无助越不能倒下，越要拖着步子往前走，有时候要走好久好久才能看到一小片绿洲，但没有什么比看到绿洲和走出沙漠的那一刻更让人兴奋的了，是灌满血液的那种感觉。
如果Sean只是一般聪明，夏瑞漫或许还能从他那里学到些有助于考试的知识，但Sean从来不屑于阐述显而易见的大家都明白的观点，课上他每发言一次都要杀死在座同学无数个脑细胞。除了时间顺序等简单的问题外，考试期间夏瑞漫已不再问Sean与历史有关的问题，因为情况几乎每次都是夏瑞漫拿着往年考卷的问题找Sean，问道：“哎，这个问题你会怎么答？你看我这样说行不？”夏瑞漫简单解释了一下她的想法。Sean听完后想了想说：“这是可以，但记得要谈……还有……问题本身就有很大问题。。你知道这个词可以从三个方面理解吗？……”
听了Sean的话，夏瑞漫脑海里原本还算清晰的图画被一锤又一锤地全都给毁了。新的画面里，天空在河流的下面，熊猫在天上飞，水里游的是长颈鹿，土地是紫色的，花草是黑色的，昆虫比汽车还大。夏瑞漫努力琢磨了琢磨，试图将这怪诞的画面重新整理，可所有的物体连个窝都没挪。“谢谢啦，那我自己回去想想吧。”夏瑞漫对Sean说。Sean的话只是让夏瑞漫的脑子变得更混乱，为了继续自己原本的思路，夏瑞漫只得将Sean的想法抛在一边。如此循环几次后，夏瑞漫干脆所有问题自己解决，Sean深奥的想法的确不在她的理解范围内，等到没有考试压力的时候再向他请教好了。
另一件校园情侣几乎都会经历的浪漫就是一起在图书馆复习了。男生早早就来到女友的宿舍，两个人背着不同颜色的书包手拉手去图书馆。晚上等天都黑透了，两人再一起手拉着手回宿舍。男生把女生送到宿舍门口，两人亲热拥吻许久说了三次“我真的要走了”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别。考试的压力与复习的疲惫把人压得快要窒息，但每每想到有那么一个一直陪在身边一同战斗的人，就能看到乌云背后透出来的幸福之光。
夏瑞漫当初决定切断跟彭坷的一切关系时，脑子里想的就是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跟她一起读书写字就好。只是夏瑞漫从没跟Sean一起去过图书馆，他更从来不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学习。Sean说他无法在认识的人旁边学习，越熟悉的人越不行。夏瑞漫心里不爽，但毕竟所有跟考试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久了也就过了这个槛，安慰自己说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
Sean不仅不愿坐在任何认识的人旁边学习，来回图书馆的路上也要一个人走。他说他需要用去图书馆的时间将脑子里的一切杂念清除干净并努力将心态调整成最平静的状态，这样到图书馆后才能事半功倍。而在回家的路上，Sean得把一天看过的内容快速回忆一遍，而且一天的学习已经很累了，他只想自己一个人走走，吹吹风。所以，考试期间夏瑞漫不仅无法从天才男友那儿得到太多学习上的帮助，与他见面的机会和时间也直线下降。有时候从图书馆出来以后Sean会来夏瑞漫家找她，但也最多只待一个小时。考试的紧张让Sean性欲全无，偶尔在夏瑞漫家过夜也不做爱。
夏瑞漫对这些并没多说什么。她虽然跟大家一样也觉得Sean给自己的压力过大，他根本不需要这样拼命也能拿到令人羡慕的成绩，牛津大学基本已是盘中的菜。但她也知道告诉Sean别这么努力不会有任何的效果，她也明白Sean的压力，告诉Sean他肯定可以进牛津，肯定能拿年级第一，只会让他的压力更大，既然这些被他人看成他的应得之物，那他必定要拿到它们才是。Sean听多了“你都基本稳拿First了，还这么努力干什么”？“75分还觉得不够高啊？我们拿65就感谢上天了！”“不出来了？可你昨天不都学习了一整天了吗？”这些话，已厌烦进行解释了，说了也没有人会懂，没人知道他希望做得有多好——全世界都在拿衡量自己的标准评判他。每个人的只言片语或许都是无心之言，但一百句无心之言加在一起就有了破坏性的力量，就成了可以把人摧垮的敌人。
Sean近乎隐士的生活对夏瑞漫来说也并非完全无好处。如果要在24小时都要待在一起的男友和需要独处的时间特别长的男友之间选一个的话，夏瑞漫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夏瑞漫之所以比很多人更加理解Sean，是因为她在某些方面其实跟Sean很像，只是她比Sean的程度轻罢了。夏瑞漫还没报研究生，所以大三的成绩跟前两年的一样重要，她希望不仅能保持以前的状态，能再有所提高就更好了。在Maggie和马彤还没翻开书本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每天十个小时以上的学习；而在Maggie和马彤每天9点以后才起床的时候，夏瑞漫已经将闹钟设置到早上7点。虽然Sean没有坐在她的身旁，但有和Sean一起努力的感觉在就够了。不愿意面对毕业的同时，夏瑞漫已经等不及考完最后一门的那一天了，那时候考试时的一切不正常都会灰飞烟灭，只等正常的生活重新回归。夏瑞漫想着考完后得好好跟Sean一起庆祝一下，她都已经列了一张清单，上面全是她和Sean可以一起做的事情。
可能是每天的生活里除了复习还是复习，有规律又单调，各种各样的情绪总能找到空隙钻进夏瑞漫的身体里。复习时她最需要的是不被任何事情打扰，活在只与书本跳舞的国度里，但她并不总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尤其是觉得在翻过考试这道墙后等待她的只有看不到边的空地的时候。她急着想在空地上面建房子，却不知道建什么样的好，甚至连工具在哪儿都不知道。
有时候，夏瑞漫想到未来大家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先是好几个月然后是好几年都不再联系的情景，就觉得好伤感。夏瑞漫总希望所有现在拥有的都是永恒的，可现实告诉她，生命中的每个人来了又去，有些待的时间长些，有些待的时间短些，有些走了又会再次回来，但没有人能够一辈子陪在身旁。而每次即将分别的时候，这希望与现实的碰撞就会变得特别激烈，让夏瑞漫的心里头异常拧巴。有一次在图书馆，想着想着眼泪就劈里啪啦掉了下了，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定以为她是遇到读不明白的地方急得落了泪，谁知她竟是在为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伤心。
有时候夏瑞漫会莫名其妙地哭。某个周六的晚上，雨下得特别大，Sean还是冒着雨来找夏瑞漫，在路上帮她买了一盒小蛋糕，但夜晚却在夏瑞漫的哭声中度过。其实，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在Sean脆弱的时候，夏瑞漫潜意识地抛掉了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变成了时不时还能说出人生哲理的“知心姐姐”；当夏瑞漫难过的时候，Sean又变得如此坚强，似乎能撑得起整片天空。
“亲爱的，你怎么了？”Sean问道。夏瑞漫的话比以前少了些，但她并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显现出来，想努力伪装，却又控制不住。Sean察觉夏瑞漫的心情变化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甚至比夏瑞漫的女性朋友还要敏感，每当夏瑞漫的心情有一点微妙的变化，Sean都能感觉到并说出对症下药的话。当夏瑞漫莫名其妙地就哭了的时候，Sean不会像许多其他男生一样一脸不解，当夏瑞漫忙着道歉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时，他会摸着她的头说：“没事，这样的时候很多人都有的。”对夏瑞漫来说，这该是Sean最难能可贵的一点了。
“没什么。”夏瑞漫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想用手把眼泪擦干，再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无济于事，眼泪从来就不听大脑的指挥。其实，夏瑞漫最不愿意在Sean面前哭，可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又最容易哭。
“怎么了？”Sean继续问，但语气里没有催夏瑞漫赶紧回答问题的意思。
夏瑞漫又哭了一会儿，终于能连贯地说话了：“我觉得我是个很难做到特别开心的人，身边的其他人都活得比我快乐。”类似这样，的话，除了五晓小以外，夏瑞漫从来不跟别人说，甚至觉得难以启齿，像是把心都掏出来给别人看似的。而且这话太矫情，听上去就像无病呻吟，没人会懂的。就好像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未经历多于常人的苦难、生活舒适、工作稳定或者成绩优异的人怎么会有心理疾病一样，这些人该有的都有了，却还在假装抑郁，去看看那些生活更贫苦的人吧！
“你觉得谁比你过得快乐？”
“很多人。Jo，我室友。嗯，还有……”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呢？每个人都只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而把脆弱的一面留给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越来越讨厌Facebook还有其他的网络社交平台的原因，每天看到无数又去哪个party了，又去哪儿旅游了，又参加什么活动了，简直就是个巨大的秀场，但每个人的生活肯定都不是只有光鲜亮丽的那一面的。”
“嗯，但我总觉得有些人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满足，那样比较快乐。”夏瑞漫一边吸鼻涕一边说。
“就拿我那个从小一起玩大的好朋友John来说好了，你见过他几次的。你觉得他过得怎么样？”
夏瑞漫没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