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听得一声娇叱,随即又传出矮道人那满是戏谑嘲讽的语声:“小鬼,你的同伴好像支持不住,已显出形体来了。”
我心中一急,径直向姜之月喊道:“紫紫,拜托了,一号、四号,‘风之云体’。”
一号、四号对应的是我和猴哥,这半玩笑似的称呼是我们之前在草坪上闷等时由姜之月提出的,说是方便支援和配合,比直接呼名唤姓稳妥一些,当时也就笑笑着同意了,并没有太过在意,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用它的却是我自己。
这并不是个好时机。
姜之月和大白正被五七个高大行尸围攻着,一边还有一个绿眼僵尸在那探头探脑,说不出的古怪诡谲。
此外,我和猴哥所在的地方,离姜之月也有点远,蛮考验她的施术准头的。
尽管有着种种不便,姜之月仍是不闻不问地第一时间使出“风之云体”。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自己想的少,为朋友想的多。
我能说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微笑着向她点点头,随即往白狮子那边闪去。
她知道我的。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更紧迫。
所以,她才回了我一个甜甜的笑以及那么一句:“加油,古古!”
这时,那个疾喷火舌往来扫击的红目怪尸见烈焰屡喷屡空,大为光火,忽地仰首桀桀数声怪啸,也不知道在瞎叫唤什么。
矮道人阴测测地笑了:“这个僵尸总算有点见识,知道要用些非常的手段,嘿嘿,也不枉那老鬼栽培你们一场了。”
我这时刚把白狮子用“隐步”带了出来,几番奔冲厮杀,身体开始有点累,但这时却松懈不得,我沉声道:“白煞,你和紫紫先一起守在这吧。”
正要往猴哥那边闪去,那几个圆滚滚的小僵尸早已先我一步,飞扑了出去,它们飞扑的方向虽有些小差别,但目标却很明确,要结成一个掎角之势把猴哥牢牢困住。
随即,又射来一道耀眼非常的火舌,紧紧盘旋在那几个小僵尸左近。
瞧样子,它们是要引爆自己,用怨气汇集而成的浓黑之气把猴哥困住,然后再由那道火舌把猴哥活活烧死。
那一边,慕容嫣儿已经跌倒在地,徒劳地挥动着一只寒光四射的匕首,几个绿眼僵尸游走在她的身侧,并不靠得太前,只阴测测地笑着叫着,随时准备着朝她吞吐那绿得瘆人的浓浓毒气!
“小鬼,你叫张小乙对吧,然后你又学了那速疾非凡的‘隐步’,嘿嘿,这会儿,我倒要瞧瞧你想先救哪一个?”矮道人拍手笑道:“老夫把丑话说在前头,无论你要救哪一个,只怕结果都要令你相当失望。”
一边是猴哥,一边是慕容嫣儿。
他们之间隔着六七丈宽的一段草地,怎么才能一次把他们都捎带出来?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冒冷汗。
不管救哪一个,都得快点做出决定。
不然,时机稍纵即逝。
只怕一个都救不了。
怎么办?
一边是多少有些傲娇的世家小姐,有些爱臭美,生气的时候,总爱嘟起嘴,紧绷着一张脸,不轻易笑一笑,也不轻易理人——除非你跟着她道歉化解,不然她就会一直别别扭扭,变着法子损你整你。
她出生在声名煊赫、家财万贯的武林世家,不知道穷苦的滋味,花钱大手大脚,可她的心地却不坏,虽不会侍弄花花草草,却很爱猫猫狗狗,见了它们总是高兴得忘记了自己。她路见不平常常拔匕首相助,还会换着法子周济各种各样的乞丐,有时是给对方一些热腾腾的饭菜,有时是给对方一些糕点和衣服,有一回她甚至把整整二十五两的两锭大元宝扔给一个瞎了眼的正痛哭流涕的、神情委顿的残疾老乞,自己却挨了好几天的饿,只好提前跑去大营跟她的堂兄慕容麟要“援助”。
第四天,她又遇见了那个“瞎了眼”的老乞,派头大盛的此君正在金墉城里的一家酒楼上胡吃海喝,兴之所至,甚至还眯着眼儿叫了两个唱小曲的俏丽佳人在那咿咿呀呀,一边听,一边还朝人家抛丢眼儿,嘻嘻笑着要动点手啊脚啊什么的。
一问店老板,才知道此人是附近有名的“半月富乞儿”,他将一年划分成三段——每每用三个半月来死命乞讨、忍打挨骂,再用半个月把一应所得来胡吃海喝。这会儿,大家都瞧见了对方,“瞎眼”老乞神色惶恐,他不是在羞愧,他只是在担心,自己会挨上一顿狠揍——他的眼虽然没有瞎,年纪也没有装得那么老,面上甚至还刮了一个文人雅士才留的先生胡,但他的行动却有些不灵便,仅有的一条腿确是瘸的,还是当年东窗事发时给一帮围观的嘻哈闲客打瘸的。
发现自己被人骗了,你猜她怎么办,把那混账不经事儿的老乞暴打一顿?说起来,这好像也蛮符合她的个性呢。
不不不,其实,她只是上前瞧了一眼,回头跟店小二要多了一副碗筷,坐下静静地吃了几口饭菜,说:“嗨,虽然你装衰扮怂骗了我和好些人,不过总算没把这钱拿去杀人放火,只冲着这一点,本姑娘就没有出手的必要了。”想了想又道:“谢谢你的招待。希望哪天你也能主动帮帮别人,你既有这样奇怪又聪明的头脑,一定也能让别的一些有需要的人和你一样吃上香喷喷的饭菜的。”说完,她掉头走了,再不看那老乞一眼……
另一边是憨憨的石猿,虽有过不怎么光彩的临阵怯场,有些贪吃的它更一直在吃相上表现欠佳,教了不听,学了又忘,它到底爱着一种自由,一种以掌为盆、以指为筷的自由。
它的胸怀不小,但瞧见白狮子大得众人的欢喜,甚至还有些闹眼红、嫉妒,好些时候都不怎么搭理人家。
和那个她一样,它也有着好一些缺点不足,但却一直努努力力地陪着同伴,保护着同伴。
它总是很想和我们说话,哼哼嗤嗤,有时甚至还龇牙咧嘴地跟着我们学,遇到我们不高兴的时候,还总是表演一种奇怪而滑稽的动作给我们看,非要把人逗得哈哈大笑了,它才嘻嘻着消停下来。
它不怕出洋相,它高兴的时候爱拍打自己的胸膛,或是别人的肩膀,但女孩子的除外,你真的很难搞懂,它究竟是在哪里接受到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一类的观念和礼仪的。
它总是表现得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不大在乎的样子,可是有时瞧见了一棵两棵奇形怪状的光秃秃的树,它却露出一些惆怅的失神模样,也不知是为什么。
姜之月说,那是它想家了……传闻中,石猿族的老家在灵界莽林里的一座石头山,那里最多的是石头,其次却是高高低低奇形怪状的树,这些树据说终年都是光秃秃的,见不着叶子。
你说,如果你是我,也有了这样两个深入到你的生活、你的哭笑和你的心窝里的好伙伴,他们同一时间遇到危险,但能力不够的你只能先救出一个,你会先救出哪一个?
头绪很混乱,心情很慌张的我忽地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是猴哥给出的。
它哼哼嗤嗤地踩着草地,一边把手往慕容嫣儿那边急急一指,一边还朝我使了个眼色。
啊!
我也真是个猪脑袋,怎么就忘了猴哥这个臭小子是会土遁的呢——即便一时被围困住,它也能妥妥地自土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来呀!
呼,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我屏息凝神着,静静地感受慕容嫣儿的气息,倏地往她那边闪去。
那几个绿眼僵尸到底见过我几次“隐步”,加上它们会用些心机,我的人影才闪现在近侧,它们便猛地把脖颈一甩,自口中吐出三五个栲栳大小的绿惨惨的毒球来。
这绿惨惨的毒球显然不是拿来观赏的。
它们一被制造出来后,便疾疾往我飞射过来。
仗着“隐步”的护佑,我轻轻松松地把头两个毒球闪开了,但那后来的三两个毒球却嘭的两声撞在一起,爆了!
尽管,早在动身之前我便已预先做好了闭气,但当大团大团幽绿毒雾一齐奔涌时,我的头仍是有些昏昏的——刚刚的毒球爆炸所激起的好些气浪和毒气,似在无意中也把一些毒气逼迫进我的肺腑。
好在吸入的毒气并不多,我的行动总算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浓浓的毒雾中,两个绿眼僵尸已狞笑着甩动肢体冲了过来。
在这样的毒雾里,并不太容易看清什么。
所以,当它们要冲过来,我便由着它们冲过来。
我没管它们。
我只静静地站着聆听着感受着。
候着它们那鸟爪似的枯手快要刮着我的鼻子,我呼的吐出一口气,瞬身躲开了。
身影乍现,慕容嫣儿的左近却站了两个绿眼僵尸,她的气息已很微弱,见着我来了,先前一直苦苦挥动的那只匕首才停下了。她的狼狈、虚弱,显然都是拜那些绿眼僵尸的毒气所赐。
胸中有股无名火在腾腾地冒!
我箭步蹿前,手中青木剑向前愤怒一转,横手、反手各劈出一剑。
收剑。
有血污纷飞如雾。
转身。
身后便多了两具呆立原地、兀自飚血不已的无头僵尸。
慕容嫣儿已经没有力气再走路了。
所以,我轻轻地抱起了她。
她很宽心地向我怀里靠了靠。
那边,绝大涡旋似的一股卷风翻涌,把妄图作乱、继续肆虐的毒气吹得一干二净——是姜之月的风衍!一旁,白狮子已经扑倒了一个惊慌失措的绿眼僵尸,两只铁爪往那僵尸肩上狠狠一按,只几下铜牙铁齿,便撕成了身首异处的模糊肉块。
“战局在被我们一点点地扳回来。”我一边往前疾奔着,一边高兴地想。
这时,猛听得一声沉沉的闷响。
接着是第二声闷响。
然后是第三声闷响。
大团大团灼热的翻滚的气浪中飞出半块厚厚的土盾。
嘭的掉在我跟前。
我有点懵住了。
头皮发麻。
汪汪汪!
大白发了疯似的大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