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几个人都很小心翼翼，脚下的功夫又扎实，以至于他们的身影明明在雪地上几个起落，鞋子与雪地踢踩接触之际发出的声音仍是微乎其微，如果不是这样静的夜，而我又是一直在留意四周的情况，实是难以察觉。
说了这么多，之所以能这么快便察觉到，还是因了走在队伍后面的两个人，一个长得高且胖，另一个长得矮且瘦，这两人的身法和前面几个一比就差得远了（主要是高且胖的那一个），加上行事又不慎密，玩性又似不小，走动之际仍不时小声地挪揄，开着彼此的玩笑，损损捧捧，极尽戏谑之能事，连我受下好些影响，差点没忍住笑，几乎要惹出什么动静来，还好，我也不笨，当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总算成功以痛止笑。
这样一种搞怪语调再加上些许自尊自大，不是日间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一对活宝和尚震天尊和喝地宝他们，又还能是谁呢？
树下，震天尊和喝地宝仍在那插诨打趣，那两个灰衣和尚却板着脸教训起他们来，其中一个不耐烦地道：“阿尊，阿宝，你们两个傻愣着干吗，还不快些把袋子里的东西给倒出来。”
震天尊喝地宝玩性虽重，此时却不敢造次，两人上前唯唯诺诺地把几个麻布袋解开，那几个麻布袋是灰衣和尚他们带来的，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
喝地宝手快，先一步把一个麻袋解开了，袋里随即传出一阵浓烈的熏鼻血腥味，他犹疑了一阵，终于探头往里便瞧了瞧，蓦地，竟似哑了一般，怔怔仲仲的再不吭声。
震天尊这时也把自己面前几个麻布袋打开了，他的心思终究不像喝地宝那般细，闻得不对劲后，他不在心里嘀咕酝酿，反倒咋呼咋呼地嚷叫起来：“好重的血腥味，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嘿嘿，你们这群臭小子，真是不识好宝。这是难得的鲜货啊，我和你平信师叔可是在外头搜刮了老半天。”先前说话的那个灰衣和尚道。
“别听你平德师叔瞎说，这些鲜货我是连手都没怎么沾到，你平德师叔才是我们的第一大功臣。”平信和尚道。
“俺、俺，闻着好多血腥味，怪熏鼻的，把我都快熏得吞了。”震天尊颤声道。
“嘿嘿嘿。”平信和尚和平德和尚对望一眼，两人诡谲地笑了起来。
一直站在一旁久久未开口的喝地宝忽地迸出一股子邪劲，把那几个麻布袋子里的什物都一股脑地倾倒了下来。
啪嗒啪嗒，那些什物和雪地磕碰着，发出一些沉闷诡异的声响。
震天尊的神情本已极忐忑，这会儿瞧见了地上的东西，不由失口慌叫了一声：“哎呀，俺的娘呀，救——”
“救”字才出口，平信和尚早已抢身过去，冷着一张脸脸掐住了震天尊的脖子。
平信和尚笑笑着道：“阿尊，你要敢再大声嚷嚷一下，可别怪做师叔的心狠手辣。”
震天尊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被掐得太紧，圆瞪着一双惊恐莫名的眼，隔了好一会才重重地点下头，平信和尚这才把手松开。震天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喝地宝一面上前扶住他，一面向平信和尚他们道：“师兄也是一时无心，还望两位师叔海涵、通融，不与我们这些小字辈计较。”
平德和尚扫了一眼震天尊，摇头道：“哼，还是阿宝识相，难怪大师兄要说他前前后后收的十几个徒弟中就数你聪明。阿尊哪，你要好好向你师弟学一学怎么做人怎样处事，知道吗？”
出于一种示威恐吓的考虑，平德和尚把最末的“知道吗”几个字咬得很重。
喝地宝施施然接口道：“多谢师叔的赏识和教导，我们两个一定会认真领会的。”他随即拉了一把尚在发愣、震悚中的震天尊，轻声道：“师兄！”震天尊慌忙止住喘息，往脸上擦了一把冷汗，颤声道：“谢谢师叔。”话音里犹自带了几分难以遮掩的哭腔和惊魂不定。
平信和尚似乎满意极了，转身向平德和尚道：“咳，平德，我就和你说嘛，阿宝这小子挺机灵的，是吧？哈哈。”
平德和尚却似在聆听四周的什么动静，隔了一会才开口道：“不好，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飞奔而来。”
之前自麻布袋里倾泻出来的古怪什物一时半会是捡不完了，他们只匆匆拾拣了一些丢进几个麻布袋后，连麻布袋也一同带着，轻手轻脚地跑到我藏身的那片杉树林的背后躲了起来。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却不是担心他们上得树来，而是因为我看清了地上的那些物什是什么。之前他们的人影晃动来去，又不时说话，我并没有留神去看那些自麻布袋里倾倒而出的东西。
有些人说，瞧不见的东西才是真正吓人的东西。
我很想说，你们错了。
因为瞧得见的东西也可以相当惊悚诡谲，它们有时甚至比那些瞧不见的东西还要吓人。
借助了雪光和最近提升了不少的夜视能力，我赫然看见雪地上的那些什物竟是一些断肢残体，还是好几个人的——因为一个人显然不可能生出两条左腿，三只半的右臂！
难怪震天尊之前的表情会那么惊慌，也难怪喝地宝的表情会那么古怪僵硬。
原来平信和尚和平德和尚两个（说不定还有那个笑容诡异黄衣僧的功劳）竟是杀了几个人来当什么东西的鲜货鲜食——他们是要招惹食尸鬼之类的怪东西？
利用新鲜的血肉来吸引食尸鬼，这是个恶心的好办法。
用飞禽走兽的新鲜尸体当然也可以。
但平德和尚他们偏不。
他们独辟新径，极具匠心，直接祭上了人肉。
响动越来越大。
响声中，三五条黑影先后蹿了出来，半蹲半坐在一个小山丘上。为首的一个先是摇头晃脑地嗅闻了一阵，似乎在确认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
格格格，它随即向其他几条黑影发出招呼。
起了一点风。
风中有股浓重的尸臭味——以至于在离地两丈来高树上的我也可以隐约闻出一些。
现在，你也许已经猜到了，平德和尚刚刚听到的飞奔声之主人，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食尸鬼。
为什么我能这么肯定？
因为它们正在啃咬地上的那些残肢断臂，嘴角齿缝里还不时地流下一些黏糊糊的恶心的液体。
先前传开来的那些尸臭味便是自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浓烈的尸臭味是食尸鬼们与生俱来的一种气味，也是造物者于无奈中点破的一种警告。
警告什么？
警告一切有知觉会走动的生灵们。
警告一切想活下去的生灵们。
我以为平德和尚他们会有些惊慌。
但他们并没有。
他们都已自藏身处走了出来，在离食尸鬼群只十一二步远的地方站定，一边在那指手画脚，一边说说笑笑。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种很好的笑意和热情，我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但我可以感受出来，他们甚至用了一种很亲热的口吻和语气来称呼并评论那些食尸鬼。
“哦，不错不错，大牛的个头长高了很多。”平德和尚欣然地说，他盯着的是为首的那只大食尸鬼。
平信和尚接口道：“啧啧，有那么活食可以吃，那几头小牛们也长得很不错呢。”
大牛？小牛们？
这算是一种昵称？
他们什么时候给那些食尸鬼起的？
这是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那么镇定？
又不打又不逃的。
他们想要做些什么？
我满以为震天尊和喝地宝也参与了这些事，但他们却显得有些慌，他们一前一后地跟在平德和尚的身后，喝地宝倒还沉着，震天尊却是整个人都哆哆嗦嗦着，不知是被风雪冷到的，还是给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他们或许想逃，但平信和尚眼里的余光一直不离左右，漫漫雪夜，他们的功夫又多半不如平信和尚和平德和尚两个，纵是能逃走一时，他们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这群食尸鬼中除开为首的那只体格尤其健硕外，另有两只中等个头的和两只幼兽。它们的胃口都是好得很，只半盏茶的光景即已把地上的那些残肢断体吃得精光，连着那些骨碎血肉都被****、吮吸得一干二净。食物才享用完，它们都似有了什么感应的，竟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一对惨绿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平信和尚他们。
震天尊怯怯道：“平心师叔，平德师叔，我、我听人说，这食尸鬼挺不好惹的，我、我们还是快走吧。”
平信和尚阴测测道：“别的食尸鬼或者是，但这几只可不一样。”
震天尊正要再问，早有一只食尸鬼朝他扑了过去。
但听得几下闷响，一个黑影怪叫着倒飞了出去，却是刚刚那只试图行凶的食尸鬼。
出手的是平德和尚，他出手很快，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往那只大食尸鬼的头和腹猛击了三拳——硬硬实实的三拳。那食尸鬼从地上爬起，摇摇摆摆，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刚刚吃下的残肢碎肉。
这些在我们眼里看起来大倒胃口、恶心无比的东西，在食尸鬼眼里却是难得一见的美食，为首的那只大食尸鬼更毫不客气地把那些呕吐物都一一吞咽了下去，剩下那三只食尸鬼慑于它的雄威，不敢轻易过去，但个个嘴里都自觉不自觉地流下一丝丝一缕缕的涎水。
平信和尚恍然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林子里那几个麻布袋子。”他把麻布袋子尽数提出，往前一抛，又是好些红红黄黄的残肢断体，那几只食尸鬼先是一愣，随即怪叫着围聚而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啃食。
平德和尚叹气道：“这些大牛小牛们，胃口是越来越大了，眼瞧着越来越难掩藏它们的行踪了。”
平信和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咧嘴笑道：“可不是，尤其是那只大牛，脾气乖僻得很，上一次没给它足够的鲜食，它竟然直接猎杀了好几个小牛，这次还给它带头逃了出来，连累着我和大师兄都被首领臭骂了一顿，差点被施以重罚，****娘的。”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首领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唉。”平德和尚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沉吟道：“眼下虽找到这一群逃窜的大牛，只是冰天雪地的，你说要是一会它们还是没吃饱，吃不到鲜食，再内讧起来可怎么办？”
我听到这里，忽地想起，之前归辛树也曾提到过一个叫“首领”的人，归辛树说的和平信和尚他们口中的首领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