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金墉城。
车水马龙，繁华一片。
和十多天前所见的情况有些不同的是，城里多了好些带刀青甲兵卒，这些卫士倒不怎么飞扬跋扈，只是目光炯炯，警惕性相当高，但凡遇着些怀疑的人，便要拦下问询一番，并拘泥于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打扮。
如我们这样三五个侠客打扮的人，又带有兵器，也就引起了他们的相当注意。
这不，已有一队五七人的青甲兵卒看住我们的马车。
赵老四嘻嘻笑着，上前把为首的青甲官长拉到一边，自怀里摸出一包什么东西，便要递过去：“大人，这是俺的一点心意，我们赶了几天的路，想早点找间客栈歇歇脚，您就通融一下。”
青甲官长把那个包接在手里，掂了掂，笑了：“哦，你们是想早点到客栈休息啊。”
赵老四点头如捣蒜：“是呢，大人就行个方便吧。”
青甲官长把包往赵老四怀里一推，厉声道：“我给你们行个方便，那出了事情，谁给我们行个方便！”回首向那几名同伴一招手，冷冷道：“把这几个人给我押回去，交由将军亲自审问。”
就这样，我们前脚才下马车，后脚就要踏上囚车了。
赵老四大声嚷嚷道：“大人大人，俺们都是良善务实之人，又没有犯过什么事，可不能把俺们这样不明不白地关起来啊。”
青甲官长沉声道：“你在大街之上，昭昭烈日之下，公然试图贿赂我们天策军，这就是事。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是良善，也是有些大滑头的良善。大文小武，你们几个把他们押回去。”青甲兵卒的队里走两个新兵模样的青年兵卒，一前一后地把我们押看着，往外城走去。
赵老四哭笑不得冲我们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
烈炎和尚却耸耸肩，只笑笑地大步走着，并不以为意。
我和姜之月也还好，并不急，我是觉得，大家确实没有犯下什么实在的过错，顶多被那什么将军骂上几句，呵责一番，也就完事了。
顶搞怪的是猴哥，它虽是知道我们要被押进大营了，但却蹦蹦跳跳的，似乎觉得进大营是极好玩极有趣的事。
那叫大文小武的两个青年兵卒忽地笑了，叫大文的那个回首瞧了我们一眼，说：“你们这一队人也真有趣，有苦脸的，有笑脸的，还有无动于衷，蹦蹦跳跳的。”
小武也笑了：“嗯，我们今天盘查审问了那么多人就他们最好玩最与众不同了。”
他们嘻嘻笑着说了一番，言语间倒也没什么恶意，大概是觉得我们和别的人有些不一样，并不一昧苦着脸，也不大吵大闹，装聋作哑。
暮色渐渐，这时我们已快到外城的大营，
赵老四瞅了瞅四周，见没什么人，紧走几步便要上前搭腔，大文瞪眼道：“呔，我们两个虽然是新兵，但是大营里的奖惩条律还是很熟的，你少跟我们套近乎！”
小武似乎心软一点，和颜道：“你们也没啥子事嘛，一会见了将军，老老实实地认个错，或许就可以了，至不济也就被大骂一顿，不会真的被关起来的。”
大文道：“哼，反正呢，你们越老实越不吃亏，想跟我套近乎，没门。”
赵老四悻悻地笑了笑。
过了会，我们到了大营，将军刚好出去巡视各个帐篷了。
大文小武商议了会，决定先留下来等将军，然后再回去交差。
这时自帐篷外进来了一个年少将军，抬眼一看，赫赫然竟是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慕容麟，乍一照面，大家都有些惊讶。
慕容麟皱皱眉：“这几个人是谁，所犯何事？”
大文赶忙把事情说了一遍，小武则在一旁轻声做了点补充。
慕容麟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见他们把话说的差不多了，才道：“只是这样么，没有别的事情了？”
大文小武敛容齐声道：“没有。”
慕容麟挥挥手，道：“那把他们带回城内，放了吧。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慕容小将军的意思。”
大文小武惊讶得吐了吐舌头，小武轻声道：“啊，原来这就是慕容将军啊。”
“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就是小人新来乍到，还不认识将军，刚才如有什么失礼冒犯的地方，还望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包容一二。”
“嗯，你们发现了有疑问的情况，能第一时间押来并得体地描述情况，纪律很好，能力并不差；本将不过是普通人一个，脱下盔甲也和你们一样，也没有三个头六个臂，你们倒也不用怕我。”
大文小武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轻轻笑着，上前向慕容麟鞠了一躬，齐声道：“多谢将军指教。”
慕容麟含笑点点头，让大文小武把我们齐齐领着出了帐篷。
走了百十步，迎面撞上一队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黄铜甲肩披大红袍的黄脸大将，脸上长有几道奇怪的褐色斜痕，人长得极高大精壮，端的是虎背熊腰，威风凛凛。那黄脸褐须大将瞅了我们一眼，忽地指着赵老四道：“啊，这不是我们——”
“将军您是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小的姓赵，名老四。”赵老四上前两步，躬身施了一个大礼，嬉笑道。
“哦，对对，你是赵四老大哥。”黄脸大将恍然大悟道。“怎么来了大营也不跟我说一声啊，要不再进去坐坐？”
赵老四嘻嘻笑着，说：“老大哥俺就不敢当。改天吧，改天俺一定到将军这里好好聊一聊。”
这时猴哥却似犯了什么拧，竟瞪眼看着那黄脸大将呼呼哧哧地叫了起来。
几个矫健亲兵自队列跳出，刷地抽出腰刀，齐声喝道：“不可对将军无礼！”
唔，我赶忙朝猴哥使了个眼色，让它悠着点，不可生事。姜之月也轻轻拍着猴哥的肩膀，柔声道：“猴哥，可不许在这里胡闹。”随即在它耳边悄声说了点几句。
说来也怪，猴哥就那么怔了怔，竟乖乖巧巧地静了下来——也不知姜之月和猴哥说了些什么，它一犯狞，可不好劝了。
黄脸大将挥手向那几个亲兵道：“没事没事，本帅和赵老大哥也是相熟。”一面笑了笑，目光转了几转，忽地停在我身后背着的青木剑上，随即又扫到烈炎和尚的身上（烈炎和尚仍是作刺猬大汉的打扮），脸色微变，只讪讪地和赵老四说了几句，也就带着他的一大帮扈从跟班走了。
出了大营，赵老四回首瞧了瞧，看那黄脸大将及他的扈从都走得老远了，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呼，真险。”
“刚刚的可是传闻中骁勇善战、以一当百的黄斑黄大将军？”烈炎和尚不动声色道。
“是的。”赵老四点点头。
那黄脸大汉看起来一脸的正气，人也蛮热情的，真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正想问点什么，一旁的大文小武却已唠嗑开。
“阿武，我见了黄大将军好几次了，可每次都心惊胆战的。”
“是啊，我也是，听说黄大将军不爱吃饭。”
“不爱吃饭，难道他是专好喝酒，吃些馍馍长面？”我奇道。
大文小武先是见了慕容麟对我们的客客气气，这会儿又瞧见黄斑大将对赵老四的那股子亲热劲，大概觉得我们并不是一般的人，对我们的态度较之前又好出不少，他们彼此互看了一眼，小武向旁边打量一阵，忽地以手遮脸低声道：“我听人说怀化大将军（黄斑大将的官衔，正三品）除了喝酒，专好吃那细嫩的两腿羊。”
我悚然道：“细嫩的两腿羊？那是什么来的”
大文看了看四周，压低嗓子道：“就是正值豆蔻年纪的大姑娘，还有才满周岁的小崽子。”
赵老四和烈炎和尚听了，对视一眼，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按大文小武的应答，那黄斑大将竟是有吃人的嗜好！
我惊疑莫名，便要再问什么。
“我们人微言轻，也不敢乱说，大营里已有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大文静静道，“不过，除了暗中吃点人肉，怀化大将军倒也没有别的不妥，打起仗来，常常身先士卒，不恤自身，真是厉害非凡。”
“可是，便是那飞禽走兽也没几个会自相残杀，彼此吞食的啊。人怎么可以人吃人呢！你们说的这个大将军既然连吃人的恶名都渐渐传扬了开去，就不怕——”
小武竖指“嘘”了一声，示意我止住话头，我往旁边一看，三两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表情恭肃的青甲卫士，正目光炯炯地瞧着我们，其中一个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你们这一行人中，哪个是张小乙张公子？”
我讶然应了一声。
那青甲卫士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敛容躬身道：“我们将军想见见张公子，还请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将军……”
“张公子尽可放心，是我们慕容将军要见你，我们都是他的多年亲兵，迟点我们会护送你进内城。”
另一个青甲卫士靠上前，轻声道：“将军大概是要问问你关于慕容姑娘的一点事情。”
我愕然道：“哪一位慕容姑娘？”
“嗯，慕容姑娘就是嫣儿姑娘，她是我们将军的堂妹。”
半个时辰后，我从大营了出来了。
我听了那两个青甲卫士的话，满以为慕容麟会问我好一些关于慕容嫣儿的事情，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慕容麟竟是在问我有关于食尸鬼与食尸血鬼的事情——这倒不是我的的见识有多么渊博，主要是我和慕容嫣儿等人之前曾联手对抗过食尸鬼和食尸血鬼之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在乌镇邻近的一些地方流传了出来。
而正如有些人所猜想的那样，食尸鬼也好，食尸血鬼也好，它们在中土上并不常见到，尤其是后者，传闻已有二十多年没有人在中土的大地上见过它们的活体。
第一手的情报和遭遇往往比第二手的资料、转述要好上一些。
慕容麟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过去的半个时辰里，他会问我那么多的关于食尸鬼的事情——甚至连食尸鬼它们有哪样一些奇哼怪哧的声音也一一问到了——我尽自己所能回答了几个，见他越问越细，再也招架不住，只得老老实实地和他说，“慕容兄（这是他要求的，说他自己的主要身份是一个武者，而非大兵小将什么的，不用太拘礼），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临走，慕容麟问了我一句：“小乙兄弟，你认识我们家的嫣儿吧？”
“认识。”
“嫣儿是个好姑娘。”
“我和嫣姐姐是朋友。”这么说好像并不太准确，我就又补了一句：“要好的朋友。”
慕容麟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轻声喊过那两个青甲卫士，嘱咐几句，便让他们把我护送到金墉城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