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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非典”以来,都说是市场疲软,百业凋敝,门面萧条,服务业更是了无生气,她所就的行业正是其中。所以近来,屡屡看着各家店面相继歇业,关门;在此进出的人,也是日见稀少,简直是“入不敷出”。眼看无法支撑,照此下去,逃不过、只有关门大吉。没几个,还有心情到此来潇洒的,日来显得已是寥寥无几。她所能服务的,更是寥若晨星。她未免心中浮起空落的感觉。尽管老板将价钱一降再降,但还是留不住人的心思。她的几个姐妹,有的早已知趣地自个结帐走人!但她能去哪呢?一个外地人,在此了无亲故,所积蓄无几,离开了这,像是断线的风筝了的。她又不敢轻易与不熟知和了解的人靠近,所以,朋友也只是风尘中的尘埃一样,随风而去。她此时,简直成了那、风声鹤唳的倾巢之鸟,每是日出,她总被一种未知的危机感所困扰。每天下班,就总怕,明天傍,老板不再为她开此重门!只怕这就是她的在此的最后晚餐。所以她,很在意,也只能珍惜这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傍晚,她就匆匆过来,只怕来晚了老板要关门!到了这,还是要身不由己似的,走到那个昨日的小包厢前。犹豫片刻,鬼驱神差般、她还是轻轻地一推门,她只是想窥视一下,看这能有几多能耐似的。出于好奇吧。像也是为了一窥背后的隐昧。倒让她一时只有点意外,好像不应该在这种地方相遇!又好像被某种投机的默契所指引吧,竟然还真的是这么巧?他正在那地方,像是正守着!
她下意识地退缩,但退出已来不及,他正巧看见了她!仿佛就是正守候着等待她的到来似的,还真要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似的、一时乱了方寸。像她正撞上的是他、正设计好的、跌入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套里似的,颇也不禁让她只感到别扭!
“喔,正好。”他竟然像是得计,好像知道她会来,就是正在等她。“想不到又是你!有缘。有缘。有缘人不拒千里!”
——难道说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也总觉得、而当她第一眼看到他时、是觉得有一种熟悉的直觉。像是在哪见过,有点重逢的感觉,至少也有点是、似曾相识。但她真的想不起来了,被湮没于那嚣尘烦杂的记忆深层。也不敢太认真,也没什么可认真的。
好像真的很默契,却也让她、好不为难,又像是有点投缘。是很默契的样子。她此时又觉得滑稽,仿佛俩人都在等待着对方,滑稽不是?
可能……她这不是投错了门?有点像上当了的感觉,但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他等待的可能就不是她。竟然是、自送上门的,不是贱货?
她正想溜着、回身,却又被他善意挽留。
“你能过来吗?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嘿,聊天嘛。今天我也不要你什么服务,聊天,聊天,今天我请客!”他不再有半点陌生、很好客的样子。主动与她拉扯着,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朋友。他倒是很大方、又客气的,一脸诚心的样子;起身欠腰,显出富有教养,彬彬有礼。颇也几分绅士风度。尽管看来有点、别扭!“能赏脸吗?”
她本已是浊水里的破鳞鱼。怎能还得清净?假若真的无处应招,你又成了什么东西?才真是被人丢于门外的那只绣花鞋!不也正好借此不高的台阶,给他一个顺水人情,难以拒绝的理由。勉为其难的样子,只好留下。
“有道是:揖别离愁去,把盏依晚无语,倘若又遇、似曾相识,燕归来,陌上相逢迟。撩乱春愁如败絮,买花载酒、在此尊前,依约归来如是!”他随之拧开了那瓶红酒。先行为自己的是一杯红酒。“你喝点什么?香槟,红酒,还是可乐?”他已拉开一灌可乐交与她。要与她而斟酌的样子,看她不为所动,有点尴尬,轻轻问:“怎么,真的不能屈尊赏脸?”
看来他也是有备而来,今晚非得一醉方休,已作了一番准备,桌几上除了可口可乐和健力宝,干果什么的。其中就有一瓶是红酒!
“自古圣贤偕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他朗朗上口地随口朗读起一首古诗,看来他今夜打算是不醉不归,非要鱼死网破不可。
——可乐?是你先想乐一乐?还是要人勉为其难。反正也就是,可口可乐!
乐就乐呗,现在的世界,谁怕谁呀!她也就,不好意思了!
她倒想看看究竟是谁,谁是鱼死!
看来他今霄心情好,俩人真的,有点,一见如故。不约而同似的,都准备在此消磨今霄这漫长的时光。借甜美的酒色,让这冷落的时光激动起来。也好呀!怎能不是呢?人生到此为止,也该来一回,你我同是风波尘埃中人不是?算也是天涯沦落、殊途同归吧!要她陪他,还不一定是谁醉。他倒像是非得一醉,仅求一乐。要做出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的样子。反正,让潇洒充实这冗长的春夜,何妨。反正,她在这到处已是风流尘扬的功利场上,也不算、已不再是什么清客。再说了,不已是身在如此乱七八糟的地方,你能躲到哪儿去?是有一股浊流汹涌而来,像凶险的山洪,泥沙俱下,想躲也没个地方。这种地方,还能穿上绣花鞋?再好的鞋也会被人踹破。破了也就破了,有人说:破镜重园,完好如初。还有可能吗?岂不真是自欺欺人!
精神上卸下了最后的铠甲,毫无防备,也免去一身累赘似的,倒也颇感轻松,正所谓的一—轻装上阵吧!无所谓的。也所谓不起。已不再是你所能谓的不是?也不是她所能谓得了。以时尚的话说,她已失去了自主权。
人往往都在委屈自已。实在说,她喝不惯这西方人的口味(尽管她已喝了。正在喝)。那于她是并不可口的味道,一股药味,并不觉得甘爽,倒像是熬了第二遍汤的冬归味。她倒是偏嗜国产的健力宝。给人一种甜蜜蜜的感觉。有点让她意外的事,他把壁灯打开,一时间那灯光有点让她不适应似的,像是蛰伏于洞穴里的鼹鼠,无法忍受如此强光直照。他仿佛要把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好认知对方。当四目相对时、也颇为让人难堪,四目相向处,也勿勿闪开。但看他的架势,还真是要摆什么阵势,哪种方阵,不会是孔明的八卦,还是……
“有酒无缘识尚书,何不秉樽邀相如。人生乘除随是处,未得天年谁赢输?
酒病深处是凄孤,斟酒研墨兴正著。捋袖抒怀莫一是,酒入愁肠独踯躅!”
他像在举酒问天,却也朗朗上口,颇也几分文雅。像那情致意韵、正在其精妙处,一副其乐融融,自得其乐!
他抑扬顿挫,叩桌而歌,歌尽情未阑,仰头就是一杯酒!此时只有借热酒灌下愁肠,那一副像怡然于自在、陶然自醉于天外的样子。仰首处,却也满脸同在无处安歇那清寒的凄凉,非与浊酒同醉似的。
她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但凭那一点常识,她也依约听得出,他像是在唱诗(真的是有点是在唱而不是吟),而他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在这等地方唱诗岂不是……假如让那些大腕来为他一唱或许会是首好诗。但无论怎么说对她、嘿,真的,毫无兴趣!这又并不是诗乐礼仪之地,再说了,她对诗,既无所知、也并不向往,所以她、在整个浩如烟海的诗歌当中,她勉强知道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而实际上她对故乡,毫无美言可陈,一无是处地、不值得她要留恋,并不给她点滴值得她回顾的地方。甚至是、她要奋不顾身地要背离那块臭地方。此时要让她回去,那是万般无奈的事,她像是扑飞出笼的那小鸟,要不、她怎地要在这灰暗得不见得人的地方操这屈辱而毫无尊严的营生?
“你学过电脑吗?”他突然问。问她。像要首起发难。
“你说什么?”她由不得一愣,简直不敢相信,不经意的提示,她突然想起,还不敢太认真,但是……
“你可看好了。这是什么地方?”她只觉得是滑稽!莫明其妙!很意外。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英雄不问出身!”他并不介意地说:“豪杰也有穷途处。当年韩信不也爬过别人那臭裤裆?猛虎在槛阱,也要为食摇尾。”
“学过,只是学过。”她说,语气也有所缓和。看他却是那么地诚恳而认真的样子,倒也在理。随之背过身子,借此挡住那缕直照的灯光。“怎么着?”
“我?没什么。”他看着那杯赏给自已的,浓厚地红的酒。却并不急,对着灯光,细心地尝玩其色。像要尝遍个中滋味,绝不放过一个细节!他浅啜一口,嗫嚅着,直说:“好酒,好酒。酒是样好东西。你不想试试?尝尝嘛!”
“谢谢!”她无法婉拒,只好浅尝一口,借此背光的机会,趁他一味品尝让他陶醉于好东西时,悄悄将壁灯重调回原来的低暗色调。
“哦,你喝不来酒。”他因此颇为遗憾。“酒是样好东西。既可以助兴,也能让人忘忧。”
她悄自把栈,对着澄红的酒,苦苦思索着,那之中分明就隐藏有深切的意蕴在。浅浅啜饮,细细品味,但是她,怎么也逐磨不透。
“我想另辟一块园地,属于自己的自留地。在那田地里播种自己希望的种子,要将自已多舛的经验化解成精神产品。精心浇灌心灵的甘泉!”他重又将杯子斟满,随也给她满上,礼貌而客气地与她轻轻碰杯,作个要交臂同饮样子。“人在世上,总是想要有所作为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看着他为她她斟满的酒,朝他颔首致谢。并不将那酒感兴趣。
“我有位很要好的朋友,他想开家工作室,请我加盟帮忙。我又是怎能拒绝?况且我也应有所作为不是!但我……”看她并不为那酒所动时,也并不造次,只先行将那酣酩的酒浇灌下去。
“工作室?”她的眼眸兀地一亮。好熟悉的名字。在那遇上过!“什么工作室?”
“文化工作室。即专门于某项文化产品的。”他平淡地说。
“噢。”她显出很感兴趣。
“你知道,这世界已日趋所谓的数字世界,我却是……对那数码却是一头雾水!我勉强,只可初步拆开完整的文字,却摸不着门道、不能通过跳动的键盘将它输进去,进不了那辉煌的窗口。而我们那东西又必需,也只有在自已开辟的圆地里才能茁壮成长!那不就是上什么网?当今世界成了数码编织着的网兜中的囊中物!文盲的范畴悄悄地日趋拓展。它已将我,死死屏拒,摒弃于门外。我成了个一事无成的局外的废物!”他双手摊开,表示出无能为力的样子。“或许那,在自己的自留地里才能收获自己的果实!但一个人,显得是势单力薄。所以我……正想找位志趣相投,或是性情靠近的助手,或许是甘愿共同奋斗的合伙人。”他好像揣摩透了她此时的心思似的,坦诚地说。
“好呵!你是说……”她这想起来了。迷惑不解的那缕阴去慢慢散去,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市里曾有过一次人才招聘会,在那,好像,很面熟的。但她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由不得她细想。
“我能提几个问题吗?”他突然问。
“……你不已开始了吗?”她兀地醒悟过来,有点意外,也显出是莫明其妙。也已为这毫无理由的拷问忿忿不已。
“不好意思。”他像要借酒壮胆,深喝一口她的那杯马尿,轻轻品味着,透过那澄红色泽的马尿,还真像是马尿!轻轻问:“敢问你是什么学历。呵,没别的意思,我只是……”
“在这地方能留多大神仙?”她抢白他,本不愿回答。在这地方提这样东西是一种亵渎!
“中专大学又能怎么着?还不一样是……”她也把握不准那是什么。她无法容忍的是他的那种挑衅似的口吻。他那骨子里的自是尊严的模样让她要自感形秽似的。“难道这地方也要什么学历?”
当下也有的不见等级的餐馆门前也挂着要招大学生,在校的暑假工优先的字样。以此招睐那些鹜有某种龌龃心理的男人的意思。其潜意思是说,他那小庙里,其服伺小姐也是大学生。有的还是大学刚毕业!那岂不是在对知识的亵渎是什么?有的干脆让他的女招待佩上某某大学的校徽在服伺,还要什么日式服务。让那些本也是娇艳可人的女大学生为他那些粗鲁的东西低声下气的大献殷勤:欢迎光临。请多多关照!由此大博得那一些腰缠万贯的粗糙大佬的开心与垂青,大受靓睐,让那一班不知在哪发了几个横财的大佬也满足了好一阵蹂躏斯文的虚荣心!有的还故作仁慈的给她们一点吝啬的小费。也好让那小姐乐于效仿。
她想起来了,是在前些日子的一次招聘会上。但不敢相信,会是他?!
“喔,是这样的,”他有点心虚,也怕被她误解,借此调理一下已显凌乱的思绪,情怯地避开她挑拨的目光,像要解释,又在掩饰什么似的。“我有位朋友正想开家创意工作室,要找一位懂电脑,能打字,会上网的,并可以整理草稿的。”
“你该不就是……”她忍俊不禁、真有那么一种呼之欲出。但也把握不准,此时不仅只是似曾相识的直觉。她也不敢说他就是她所意想中的他,是在哪见过的直觉。
“怎么?你……”他也被她弄得有点糊涂了。
“你该不就是那……”她忍不住地唤。颇也几得意似的。又还不敢太认真。内心有点是得到了歇斯底里的一种报复感。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破绽,恨不得狠狠地要反咬他一口!“真的找到这儿来了?!”
“你在说什么?”他被她弄得一头雾茫茫,莫明其妙!
“没什么。我只想起了另外的一回事。”她突然想起守株待兔的故事,故事中那位枯树守兔的老椎夫!
像也要借此撕毁他那不太高明的伪装。这喧哗的世界,还真的很奇巧。但那奇巧的事真会与她这么凑巧?枯树守兔的樵夫他竟然会到这儿来?当然,那事的真伪与她是毫无关系。只是好奇吧。实际上也是不甘心。像是被他愚弄了!
她这时反而也不敢于肯定,就是那次人才交流会上无意撞上的,正是他!但看来,或许、他还真的招不到。而谁又会就是愿上钩者?
姜太公钓鱼,他钓到这儿来了?
假若说他不是那位临渊垂钓的蠢渔翁!
那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