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惊诧万分，都愣住了。
“船长……您真的！见过……什么时候的事？没听您说起过啊！”
“不是在咱们这‘那不勒斯’号上见过。是在很久以前见过。”船长回忆说：“许多年前，我才二十几岁，还在皇家海军没有退役，有一次我们的战舰刚刚驶出直布罗陀海峡，在广阔的大西洋上一路向南朝北非的殖民地驶去，有一天晚上，我记得……天哪，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无法忘记，那种恐怖的感觉，好像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
“到底怎么了？”我们追问，同时不由自主地缩矮身子，好像那冰水也灌倒了我们身上。
“那天晚上，我们的战舰……也是这样，不知受到什么力量的操控，忽然走不动了——船上一切正常，可就是走不动了。然后，天空中开始出现雾气，一点点浓重起来，月亮也看不见了。我们……我们点上了船里所有的灯，四处张望，没多久，就看见一艘船从白蒙蒙的雾气里缓缓地向我们的船飘过来。”
“天哪！那不是要撞船了？很危险哪！”我们听得入神。
“不，撞船还是好的！”船长讲述着，眼神中满是恐惧，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我们当时也着急，因为我们的战舰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又怕对方的船因为雾大看不到，直接撞到我们，我们就在船上拼命跳，喊叫，挥舞灯火。可是那艘船上的人好像根本看不到，听不见。它仍是径直朝我们驶过来。”
“天哪，后来呢？”
“我们毫无办法，眼看那船一点点向我们逼近，我们借着一点儿昏黄的灯光才看清。我的上帝！那船上一片黑漆漆的，船帆肮脏，破碎，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还有一根前桅杆已经折断，直插进甲板里，我们一个人也没看到，那简直是一艘鬼船！那时候我们的准尉也慌了神，海员们纷纷坐上救生艇，大家都预备弃船，离开那鬼地方。可是准尉不肯，最后。战舰上就剩下准尉和我们两个皇家海军。我们退到舰尾，手里抱着火枪。手脚都哆嗦，接着，我们眼睁睁看到了让我们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诡异奇观！”
船长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最后的高潮，他那紫红色的脸紧绷着，眼角旁的肌肉仿佛都跳了几下，他的眼瞪着，朝远处直直盯着，好像他叙述中的那鬼船就在我们眼前。他说：“我看见——那鬼船，穿过了我们的战舰——穿过，穿过来……”
“穿过？那是……什么意思？”我们简直听不懂了。一艘船怎么会穿过另一艘船呢？不是应该相撞么？
“穿过。我的意思是——”船长转头，看着我们的眼睛，说：“因为那鬼船不是真的，是一个影子。”
“您是说，海市蜃楼？”我们好像明白了。
“差不多。可以这么认为。可是，你不知道，上帝啊，那鬼船简直太逼真了！你没办法让自己相信它只是虚假的，是个影子。它就那样和我们的战舰交叠在一起。从船头开始，吱吱嘎嘎——是的，我们甚至能听见那艘鬼船木头甲板发出的声音……甚至能闻到那穿上发出的一股独特的臭味儿，腥味儿，死鱼似的腐烂的腥味儿……它就在我们眼前，那肮脏的船帆就在我们的脑顶飘荡，我们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就要被它压死了。可是。它徐徐地朝我们移动过来，穿过了我们战舰的风帆，桅杆，穿过了大烟囱，最后，那庞大的船头直接穿过了我们的身体——你能想象么？我们三人当时已经完全僵住了，神魂早已去地狱报到了。我们的脚踩着自己的战舰的甲板，身体却在鬼船之中，我眼看着那鬼船的高高的木头围栏，看到那绑得紧绷绷的缆绳就在眼前，伸手去摸，却只摸到海风中冷冷的空气。接着，我看到，那船上有人。”
“有人？”
“是的。有人。”船长说：“我看见两个人趴在甲板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然后，正对着我的，我看到了，那鬼船上倒下来的桅杆，那桅杆插进甲板的地方，还有一个人。他的身体被桅杆刺穿了，整个儿人仰面躺着，两条胳膊耷拉下去。随着那鬼船不断往前移动，那个人恰恰从我面前经过。不，确切地说是他穿过了我的身体，我们完全交叠在一起，他的垂下去的头正从我的眼前过去。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样？”
“他的眼睛大张着，死不瞑目的样子。那眼珠瞪得溜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船长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声音明显地哆嗦：“他那棕色眼珠上映着东西。”
“映着什么？”
“映着……一只白白的大鸟。”
“那是……”
“是的，我猜那就是传说中克吕普索的使者——收敛死人们亡魂的信天翁。但是，事情还没有完。”船长说：“我不管你们是否相信，但我向上帝发誓，我盯着那人眼珠看，看到他眼珠上映着的信天翁时，它拍打翅膀，飞走了。”
“什么？”
“没错，那鸟在那死人的眼球上飞走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都听得一身冷汗，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好像那恐怖的怪鸟就在自己身后注视着自己一样。
“我确信，那不是错觉。我更不会在这种时刻对你们大家说这种无聊的谎话。”船长叹了口气，说：“这个世界不只是我们的肉眼看到的那样。有太多我们一无所知的东西。”
“那后来呢？那鬼船离开了么？”
“离开了。”船长说：“它穿过我们的战舰，越走越远，我们的战舰毫无损坏。等它完全走远了。忽然，我们的帆鼓起来，船又动了。那些逃走的船员们坐的小艇都没来得及走远，他们想回到战舰上来，我们三个就把绳子放下去，可是，那绳子，不管我们怎么扔都扔不到他们所乘的任何一艘小艇。”
“那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绳子有好几次穿透了小艇。我亲眼所见。原来，那些小艇好像又变成影子了。我们根本无法救他们。他们怎么都上不来。有两个人急得跳下小艇，朝我们的战舰游过来，可是他的手怎么也够不到船。最后，我们都筋疲力竭，折腾了大半夜，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东方泛起鱼肚白，再往海上看，一个小艇也看不见了。战舰回到巴黎。就剩下了我们三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