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有一辆公交车超越它们汽车排队运行的序列,倏地从后面抢道从我身边擦过,把我连车带人一块撞倒了。这惊险的一幕惊得路上的行人大呼起来:“好险啊,差点把这位老师傅给轧上了!”
人们都看见了这是公交车司机在违章抢道行车,撞人后还不停车,行为极其恶劣,都谴责他,让我赶快去追。然而,我却让自行车重重地压在下面,眼睁睁地看着那公交车溜掉,感到非常的无奈。
事后,有许多好心人告诉了我那辆车的车号,让我赶快报警。遗憾的是观者的记忆都很模糊,给我一连说了好几个车号。我犹豫了,我想:如果把几个号码都报给110,岂不给警察带来麻烦,自觉伤势并不太重,也就把此事搁下了。
回家后,我同老伴说起了路上的遭遇,还让老伴愤愤地骂了一顿:“你这都算啥嘛,六七十岁的人了,干啥事都急急忙忙、毛毛糙糙,一天到晚都不知忙个啥,你快死得着了吧!”她后又把此事传开,一些来看望我的友人也埋怨我老糊涂了,“说到底人上岁数不管事了。为何没记下个车号,你年轻时那个精明劲到哪儿去了?”“球的,怕是他走路分心了吧,老家伙是否骑车时又看上了哪个小妞哩。”接着,朋友们又乱七八糟地把我损了一通。
我只是愣愣地听着,傻傻地看着,心里在默念最近才学到的几句佛祖诤言:“净土周沙界,何劳独指西?但能从一人,处处是菩提。”你说你的,我听不见,也不屑于解释。
只有一位老友说的几句话才说到我心里。他说:“你们不要再责备嘲笑这个可怜巴巴的老头儿了,他没倒向汽车那边,没钻进那飞车的轱辘里去就是万幸了,要这样想问题才对。如果他不幸被碾压了呢,这会儿恐怕他还在往西天路上走着哩!”
于是,大家又都呵了一声,都说:“是呀,如果被碾死了呢?”
于是,大家又都哈哈大笑,就像我参加了悉尼奥运会一场车赛凯旋似的,又都拥来同我握手言欢,表示祝贺万幸万幸……(原载2000年8月20日《长江日报》)腰在哪里在给上饶铁路新村某东家缝衣时,有位瘦猴模样的男士整天坐在我身旁,看我缝衣,死死盯着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他到底为哪般啊!
直至次日傍晚,他才正儿八经地邀请我,说:“北京师傅,您有工夫给做一天衣服好吗?”
呵,这“瘦猴”原是考察我的手艺。那年月,布票非常金贵,城里冒牌的裁缝多,他害怕浪费布票,所以对选择裁缝格外小心,慎之又慎。而他绝未想到我是下放干部,也是个冒牌裁缝。不过我化装得很是到位,一个崭新的无敌牌缝纫机经我用熨斗、榔头、煤灰等敲打仿旧以后,看上去这个机器已很有些沧桑的阅历了。我不仅自己在着装打扮方面尽量地仿照典型的老师傅模样,穿考究服饰留须留长指甲;同时,我在来此之前还通过朋友做过广告宣传,“北京师傅”的金字招牌便是那时候朋友给推出去的。而“瘦猴”却看不出我,可见我的手艺确实也还是过硬到家的,并非一味靠吹牛吹出来的。
我边干活边答道:“好的,不过还得请你等个把礼拜,因为……我实在排不开了。”
我说这话遵循的是手艺人的一种“游戏规则”。你不能立马接受顾客的邀请,那会使自己大大掉价。你应当说自己很忙很忙,再摆一点架子,即使明天真没活干在家睡觉,你也得把日期往后推移,以示你这师傅业务繁忙,顾客一点儿也不敢小觑。
“瘦猴”见我这般说话,态度便显得格外谦恭地说:“北京师傅,我是火车司机,我是慕名来请你的,歇几天我又得开车了,请照顾一下好吗?”
情有可原,我第一次破例地把他排在前边。我没想到那天的活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
“师傅,我请你来是做裤子。”他说,“告诉你吧,我在上海、南京都请名师做了些裤子,可遗憾的是全没法穿!”
他几句话便把我吓了一身冷汗。心想:上海、南京洋师傅做的裤子没法穿,难道我能比他们更高明吗?我让他把裤子拿出来看,全是标准尺寸,应当是合身才对,咋就没法穿呢?我意识到弄得不好将会毁我声誉。我倏地灵机一动,让他穿给我看。
“你看,明明是量体裁制的,可裤脚却长出来了,腰围搭不拢,裆也深了。”他讷讷地说。
我终于发现他穿裤子的毛病。裁缝量腰围一般在细腰部位,而这位先生却穿至胯骨处。“你平时也这样穿裤子吗?”我问。
他点点头。好,我就按他特殊的穿着方式做了条裤子让他试穿。他满意极了,他穿着我制作的裤子到处宣扬:“到底是北京师傅,水平就是高啊!”
有许多辩证的道理在日常生活的细微处,比如“腰在哪里”竟然成了裁缝的新鲜话题。
还是因人而异吧,当裁缝同当作家一样也要十分重视人物的特殊个性。
(原载2000年10月12日《新消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