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已经不是当年的李辉了。
自从换上了厚厚的加绒羽绒服,现在的他,是斜体加粗的李辉。
徐非凡前脚刚走,李辉刚好被叫到警局。
这次再来这里感觉大不一样,因为是白天,他才注意到派出所庭院中,有一雕塑屹立其间。那人,屈膝坐着,右手托腮,嘴咬着手,衣不蔽体,袒胸露乳,作思考着状。
思考善与恶,死或生。
李辉没什么文化,欣赏不来雕塑这种高雅艺术。他说,看着都冷。
来之前,李辉接到警局电话,以为是挪用公款的事得到了妥善处理,警局急匆匆打电话催他来领钱。他怎么也想不到,等着他的是另外一个案子。更糟糕的是,如果情况属实,怕是免不了牢狱之灾。
李辉挽起黑色的羽绒服袖子,摇晃一番胳膊上的金表热情似火,轻车熟路,门也没敲,快步进入所长办公室,笑着跟暴雨打招呼。暴雨则端坐办公桌后阴沉沉不为所动,一副刀削斧砍般冷峻面容。
暴雨抬头看到李辉的金表,没等李辉找地方坐下,问李辉,你作为老板,工厂往外排污水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辉坦言说知道,车间主任跟他说过排污水的事,后来也是他批准的。
纺织厂产品本来卖的价格就低,利润其实很低,在市场上立足靠的就是这个。与此同时,污水处理设备运营成本又太高,企业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大家开会决定了一个最为中庸的方案:那就开一段时间,关一段时间。
“那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不太清楚。”
暴雨愤怒地从牛皮档案袋子里抽出两张化验单,单子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
李辉接过化验单翻来覆去,不懂什么意思。
这一张,血液白细胞过多,血小板偏低。另一张,骨穿造血功能异常。
“贫血吗?”
“是白血病!”
十七岁多么美好的年纪,你总该知道吧?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本该和其他孩子一样脑袋里装一个大梦想,坐在叫做高三安逸的铁笼子里,把自己沉溺在无穷无尽的试卷中。
可是一切都完了,她已经没有未来。只能蜷缩在医院,靠冰凉的化疗仪器维持生命。死神不知道哪天突然降临,用镰刀把稚嫩的灵魂收割。
是你亲手毁了她,暴雨说。
是我毁了她么?李辉自言自语道。
他也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了么?他问自己。
事实上,他曾经改变过很多人的命运,年少时从火场救出邻居小孩,替徐非凡顶罪,资助了几个山区学生。只是,在此之前从没这么思考过。
这次比较特殊,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改变别人命运是一件多么可恶的事。
李辉两耳轰鸣,那感觉像有一架民航飞机从他狭窄的耳道穿行而过。
暴雨说,他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无辜少女,亲手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