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货车笨拙地启动,一切都是慢的。
一群水鸟却正进行着一场华丽的溜冰比赛。
河面光滑得近乎奢侈,倒影是它们顺从的冰刀;凌乱而温和的裁判,荷叶顶起象征权威的宽大帽檐。岸边的松树像仪表盘上的指针精确地抖动着;焦灼而有教养的观众,岩石在山的阴影里沉默地灼烧!
清澈的情欲,却因鸟的倒影不是鸟而暗自伤心,转而去拥抱流星陨落般的犬吠……
缩影
你静谧的身体,已经有了衰老的痕迹。
这和你单薄的惊恐是那么的不协调。仿佛在墨绿色的邮箱里刚刚取出的报纸,却已蜷曲并沾满死昆虫的须爪。那些棱角,那些料峭的影像,再也不能取悦于你。日子像是没有指针的钟面,吐着棕熊的气息,在我们曾停留过的旷野阡陌。我们过于呆滞么?我们向往的生活是否像花房的玻璃一样清脆?或者如同纯白的飞行器——尾部的马达早已经启动——驶向不知所终的重复仅仅因为我们给它安装了巨大的消音器?
叶家花园
这群人影苍白的男人,于黯淡的午夜时分光临叶家花园,距离他们最近的树叶上的灰尘总是最厚的,也许是午夜的黑暗让事情变得微妙。
他们带着袖套,排成一排,如同梦游的手指——"手指的主人的其他部分沉浸在了黑暗中,因此这根虚妄的手指获得了一种可笑的主动性"——潜入花园的深处:睫毛与枝条,乳房与假山,腹部与光洁的人造湖……这使得他们静止下来,利用细胞、血液、垂体中的微弱电流,制造着幻象——这群人影苍白的男人,在午夜时分,成功躲开了注射器、内窥镜以及氧气袋们温烫的、湿漉漉的眼睛,在这座肺科医院的后花园里,以出逃者的身份,无规则着万象。而花园的尽头,惶恐的男护士和女护士们正赶过来,带着笨重的水下呼吸器。
熄灭
灯光平静而方便,对落入其中的东西无动于衷,光并不辨认这些东西,而是这些东西在光中犹豫一下后将自己点燃,如同猛然拨旺的火炉。有些物什已经精疲力尽,充电一样嚎叫,身体却像没有全开的花,不能到最亮。他躺在床上,像一只打焉的蚌。他厌倦了辨认和澄清,他厌倦了对光痛苦而致命的认同。他决定熄灭。他听见身上的光在渐次黯淡的声音,如同一次退潮——这些弱小的欧律狄克们,转身沉入了自己的冥府。接着枕头、柜子、书架上的书都暗了下来——它们实在太疲倦了。不一会,孤零零的光在稠密的黑暗中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鸡。他看到另一个他推门进来,只剩下头发、眼睛和趾骨,光像淡紫的血液在它们之间来回游动。一种缓慢到来的恐惧。他走向自己。
椭圆
渐渐地,我开始厌恶那种虚浮的纵越,那种伪探险的滋味。我变得缓慢、笨拙、耐心,迷信写作的背面、后座力与必然性。在我即将暂别学院生活的时候,我终于成为一个不那么急智的人:缓慢吸收,悉心摸索内心深处的"稠密地带",脑海里绵密的反刍像缓缓抖动的扇子。正如我一首诗里写的,我想变幻出一种不存在的笔触,它好比未燃尽的煤球,闪耀在画布后面,沉甸甸的热力,能让色彩的蜂群纷纷卷刃诗歌不该是一种创造力的削足适履或蹩脚展览,最富刺激性的表象往往是一种最无趣的削弱(可怕的削弱!),而只有驯顺的人有最锋利的爪子。与其关注具体的"笔触",不如扪心观测自己内部的结构质地(是不是已经败坏、腐朽、巴洛克化?),体认生命与事理本身。"艺术家如果没有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很可能就没有能力以他的艺术语言做出任何条理一贯的陈述。"没错:同一性。伪装者的抒情信用早晚会耗光,而事理的通晓、隐而不显的酝酿期反而赠与诗人们让人迷醉的能力——凌空的人需要重新学习晕眩。作为一个过度依赖文字的人,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像一辆密封的箱型车,里面爬满隐晦的蜘蛛。如果我的生命还散发着幽微的银子的光,那是因为我仍旧对诗歌以及友人怀着童稚般的信任。在取消随意,拥抱同道人的责任与共处之后,我一定还能为你们再做点什么。正如本雅明所说,我的生活渐渐像一个圆心分得很开的椭圆,一个圆心是神秘的沐浴,一个圆心是经验的县城、不洁的熔渣,更准确的说,一个是热爱,另一个是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