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王翰
《凉州词》(二首其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二、山水田园派诗人
唐开元、天宝年间,经济繁荣,国运昌盛,但也孕育着政治、经济的潜在危机。这样的时代给一批文人墨客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和创作环境,一些为官之人厌倦官场斗争而渴望退隐田园,另一些求仕不顺之人又想凭借“隐士高人”的名声而最终达到出仕的目的,此一以退为进的求仕方式被称为“终南捷径”。此外,唐王朝还崇尚佛老之说,盛行一时的佛道玄学带领人们走进一种空灵静寂、淡泊意远的精神境界中。这些都极大地影响到唐诗的发展和风格,促使诗歌中出现了大量描写山水田园闲适生活的内容。另一方面,由于唐王朝疆土的扩大和与其他国家、民族的文化交流,边境战争也连年不断,守土戍边也成为一部分文人立功晋身、求取功名的途径,由此,边塞诗歌也不断增多,水平迅速提高,出现了一批优秀的边塞诗人。据此,后人将大多数唐代诗人按照其写作的风格和内容分门别类:将诗歌中较多描写山水田园生活者归入山水田园诗派,而将较多描写边塞征戍生活者称做边塞诗人。当然,这种划分只是相对的。
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是王维、孟浩然和储光羲等。
王维(701-761),字摩诘,山西人。他21岁中进士,后长期为官,但有过多次升降,对官场黑暗、世态炎凉感悟颇深,心中常有归隐的思想,又由于种种考虑而没有彻底离官而去,长期过着半隐半官的生活。
王维不仅是诗人,同时还精通音乐和绘画,并在书法上工于草隶。多方面的艺术才能和修养使他的诗歌如曲如画,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被苏轼称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他的诗留存至今的有近400首,最有代表性的是描绘山水田园自然风景和农家生活的诗,表达出作者对宁静和谐、自由随意的平民生活的向往。他观察事物细致入微,一些平常事物经他笔下写出就变得耐人寻味、意境悠远。他诗中的景物层次清晰、色彩鲜明、动静结合、声情并茂,可谓独树一帜。他的诗使人的精神得到升华,帮助人们忘却心中的块垒而融入到大自然开阔明净的美丽之中。
在进一步的研究中可以看到,唐代山水田园诗的风格是陶渊明开创的田园诗与谢灵运开创的山水诗风格的合流。陶渊明诗歌的旨趣是摆脱社会尘网的羁绊,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融、任情适意的乐趣,领会老庄精神中超然物外、天人合一的境界;而谢灵运诗歌直接把山水景物作为歌咏的主题,标志着人对自然美认识的深化。大自然的美丽和意蕴不再仅仅是人们感情的陪衬,而成为人们亲近和向往的对象。陶诗对景物的描写平淡而浅显,意在陪衬;谢诗中对景物的描写极尽功力却缺乏真情。王维的诗则将二者结合起来:他像谢灵运一样,把山水作为诗歌的主体,但却不像谢灵运那样刻意雕琢、镂金错玉,而是从大处着眼,追求整体的感觉和意境,追求自然与人类精神的沟通,追求山水形象的神似和自然力量给予人精神上的感受与启迪。总之,王维是用自己的心情去理解和领会大自然,又通过大自然的意蕴阐释人生的感受。
例如《终南山》一诗: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另本为‘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全诗用五律四联分层的章法,层层描写终南山总体的壮丽,以一种世外鸟瞰的角度,写出了终南山地势辽阔、云海变幻、阴晴殊异的景色奇观。最后还以旅人问投宿地点这样生动的生活场景把自然与人世巧妙结合起来。
又如脍炙人口的名作《汉江临泛(另本为‘眺’)》: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此诗的二、三联即写出了人视觉上的真实感觉,又写出了大自然浩淼无际、撼人心脾的壮阔,而留醉山翁的典故又表白了自己不愿争斗于世宦而渴望回归自然的心境。
王维归心向佛,精研佛理。他的诗很多带有禅意和禅趣,甚至直接契入空灵的禅境,具有其他诗人作品难以达到的宁静之美和空灵境界。如《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又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再如《过香积寺》中的4句: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总之,王维总结了陶、谢以来山水诗的全部成就,为人描画出动静虚实相结合、人与自然相结合的纯美境界。这些优秀的诗歌使他成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派最杰出的诗人,甚至有人称其为“诗佛”,并与“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相提并论。但说到底,王维的后半生已对仕途心灰意冷,对事事都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消极态度,自言“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酬张少府》),整日吃斋奉佛,游历山林。他不愿与李林甫一伙同流合污,又不敢斗争。他没有李白的叛逆精神,也缺乏杜甫忧国忧民的思想,甚至也做不到像陶渊明那样与官场彻底决裂,最后只能远嫌避祸,以全其身。这决定了他的诗歌内容缺乏深层的社会意义,流露出较多消极思想,因此很难与李白、杜甫、陶渊明等诗人诗作等量齐观。
此外,王维也写过不少优秀的边塞诗,如《从军行》、《观猎》、《使至塞上》和《送元二使安西》等,与其山水诗不同,显现出雄健豪迈的风格。而《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和《相思》等诗又表现出作者对人间真情的留恋与诊视,反映出作者丰富多彩的创作风格和高超水平。
孟浩然(689-740),襄阳人(今湖北襄阳)人。他终生没有做官,这倒不是他不想做官,而是机遇难求和性格使然。他早年在家闭门苦学,又曾隐居唐门山,希望出山后一举成名,但40岁到长安求仕不第,受到严重打击,遂心灰意冷。在江淮漫游了几年后,他又在张九龄府中做过短期幕府,但终不得志,不久仍归隐家中,51岁病死。因此以40岁为分界,他前后归隐的心情完全不同。早年隐居是出仕的准备,满怀希望,刻苦向上;晚年的隐居却是失败后的无奈、悲凄而绝望,抑郁而苍凉。孤傲高洁的秉性使他不肯折腰屈从他人,最终只能在“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夏日南亭怀辛大》)的嗟叹中聊度一生。他从未踏入仕途的简单经历,使他诗歌的内容不够丰富,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又使他的诗不染世俗的尘埃,而格外单纯明净。他的诗与王维的诗不同之处在于更贴近自己的实际生活,如《过故人庄》中“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春晓》中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与诸子登xiàn岘山》中“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盛迹,我辈复登临”等等都是自己生活的实况,读之亲切感人。即使是完全的写景诗,也比王维的诗更明秀淳朴,如《宿建德江》中“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的诗情思净化、语言清淡、山川明秀,将自然界纯净无瑕的美透彻地表现出来,从而能与王维并驾齐驱,在盛唐诗坛享有盛誉。闻一多先生评价孟浩然说:“孟浩然不是将诗紧紧地筑在一联或一句里,而是将它冲淡了,平均地分散在全篇中。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唐诗杂论》)。
除王维、孟浩然以外,盛唐时期还有一大批诗风与王、孟相近的诗人,如裴迪、储光羲、张子容、常建等。其中常建成就较高,如《题破山寺后禅院》,把深山古寺的清幽和微妙空寂的禅境描画得极为真切: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应该说明的是,在盛唐诗人中很多人都有过隐居的经历,王、孟、裴、储、常等都曾隐居。这种与世无争的清净生活使诗人有细心观察景物和反复体味意境的时间和心情,是山水田园诗大批产生的直接原因。他们摆脱了世俗的烦恼,追求心灵的宁静,感悟自然界永恒的时空和奔流不息的生命运动。正是诗人们用心的感悟,才为我们留下了无以计数的美好诗篇,带我们重新领略那前人曾用心领略过的美好瞬间。
山水田园派诗人作品补充阅读
王维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观猎》: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yuán湲。依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xié撷,此物最相思。”
《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田园乐》(七首其六):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归,莺啼山客犹眠。”
孟浩然
《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早寒有怀》: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乡泪客中尽,归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夏日南亭怀辛大》: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霄劳梦想。”
《留别王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与诸子登xiàn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常建
《三日寻李九庄》:
“雨歇杨林东渡头,永和三日荡轻舟。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
《塞下曲》(四首其一):
“玉帛朝回望帝乡,乌孙归去不称王。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王湾
《次北固山下》: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储光羲
《钓鱼湾》: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裴迪
《华子岗》:
“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曦。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三、边塞诗派诗人
边塞诗歌是文人深入边塞生活的产物,一出现就以其雄浑豪迈、不同凡响的格调而震撼诗坛。“初唐四杰”与陈子昂都以各自独特的魅力使边塞诗歌大放异彩。至盛唐,国力强大,对外交流频繁,更使边塞诗歌放射出夺目的光芒。边塞生活异常艰苦,边塞诗人颇多不幸,这使他们比较接近人民,更容易看清社会,从而创作出感人肺腑的诗作。盛唐边塞诗人为数可观,其代表人物是高适和岑参,其他如王昌龄、王之涣等人也有优秀的诗篇。
高适(702?-765),字达夫,沧州渤海(今河北沧县)人。他20岁到长安,但求仕不成,只好北上蓟门,漫游燕赵,希望从军立功、显贵扬名,但毫无结果,又转而漫游河北、山东、江苏等地。此间他曾与李白、杜甫相游赋诗。将近50岁时,他终于因人推荐而得中举人,被授予封丘县尉之职。但他不愿做此类“拜迎长官”、“鞭挞黎庶”(《封丘作》)的小官,3年后又弃官而去,到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府做书记。“安史之乱”爆发,他辅佐哥舒翰守潼关。兵败,他亲见玄宗详陈原因,被提升为谏议大夫,从此官运亨通,后做过淮南节度使、蜀彭二州刺史、西川节度使、刑部侍郎,最后为散骑常侍,晋封渤海县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