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结的诗大部分是古体,用古朴的语言抒情叙事。他几乎不写律诗,因为他反对诗歌过于“拘限声病”。但是,他的诗虽然现实主义精神极强,内容也很充实,形象却不够饱满,艺术水准远逊于杜甫。
顾况(727-820?),字逋翁,苏州人。他也是一个关心人民痛苦的新乐府诗人。他曾写诗揭发官吏残害人民的罪行,同情农民稼穑的辛苦,讽刺统治者的享乐生活。他的一些诗如《jiǎn囝》、《上古》、《采蜡》等模拟《诗经》四言体风格,但能自立新题,描写时事。他学习古乐府写的《公子行》、《弃妇词》等诗也富有现实意义。他效法《诗经》,取首句的一二字为题目,开白居易新乐府“首章标其目”之先河。他的诗没有元结多,反映现实也不及元结广泛,但诗体多样、语言流畅,较多吸收了江南民歌俚语的特点,语言浅显、格调明快、朴实无华,甚至诙谐戏谑,别有一番风味。他的诗风影响了后来的张籍、王建和元白诗派的诗人。
戴叔伦(732-789),字幼公,又作次公,金坛(今属江苏)人。他是唐代诗人中官位较高且政绩卓着者,为官清正,民乐其治。他的诗作和政绩均受到德宗皇帝的赞赏。他也写过新乐府诗,如《女耕田行》就是一篇佳作,写出了安史之乱后民生凋敝、男丁稀少,女子不得不下田耕地,且无牛无犁、以手持刀、辛苦劳作的情景。另一首《屯田词》写出了农民在旱灾、蝗虫的威胁和官府徭役的压迫下辗转迁徙的辛酸生活。不过他的多数诗歌表现了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具有闲适诗歌的情调。
(三)韦应物与刘长卿
盛唐向中唐转变时期最有代表性且诗歌艺术水平较高、影响较大的诗人是韦应物和刘长卿。
韦应物(737-790?),长安(今陕西西安)人。他经历比较特殊,少年时曾充任玄宗侍卫,跟随皇帝一起游历视察。安史之乱后,他失去职位,立志读书,后举进士,封为洛阳丞,又因秉公执法一度被迫辞官,后历任滁州、江州、苏州刺史。他一直想做一个清廉刚直的地方官,但随着宦海沉浮的经历,他诗中早期的慷慨报国之气逐渐消失,而代之以看破世情的平淡。例如,他在早期诗歌《寄畅当》中说:“丈夫当为国,破敌如摧山。何必事州府,坐使鬓毛斑”,气势何等壮大;而后期的作品中就只有“可怜蹭蹬失风波,仰天大叫无奈何”(《温泉行》),“乡村年少生离乱,见话先朝如梦中”(《与村老对饮》)的感慨了。于是,他效法陶渊明,寄情山水,淡泊宁静,写了不少山水田园诗。他的山水田园诗气貌高古,清雅闲淡,给人以悠远宁静、冷漠孤寂的感觉,但不失自然醇美的意境,可谓自成一家,独具韵味,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平。其最着名的一首是《滁州西涧》。此诗笔调简洁,不直露胸臆。
在“幽草”、“深树”的宁静气氛中,“春潮带雨”,“野渡无人”,一只孤寂的小船横在涧边。
全诗蕴涵着一种不得其位、不得其志的忧伤,明显地透露出诗人冷漠无奈的心理。
与韦应物同样具有代表性的过渡时期诗人还有刘长卿,他是洛阳人,字文房,生卒年其说不一,或为709-780,或为726-787,难以考定。他进士及第仅比王维晚三年,按理应与王维同属于盛唐诗人,但他的诗名在肃宗、代宗以后才逐渐显露,因此被列为中唐诗人。
他喜欢五言诗,以五言形式写成的古诗、律诗、绝句等为数都不少,文字优美而意境悠远。
刘长卿家境贫寒,入世后又两次遭贬入狱,所以他的诗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冷漠情怀和抑郁寡欢的情调。其诗中残破凋零的景象和沧海桑田的感伤正是大历诗风的特色。面对战乱后的破败、人生的短促、仕途的沧桑,诗人只有叹息而已。
(四)大历十才子
“大历十才子”之名始见于中唐诗人姚合编的《极玄集》,其十人为:钱起、韩翃、卢纶、李端、耿湋、崔峒、吉中孚、苗发、司空曙、夏侯审。这些人因参加大历初年长安重要的诗歌唱和活动而为世人瞩目,但其生平事迹大多不详,创作成就也高低不一。但总起来说,大历才子们多数依附权贵门下,胸无大志、明哲保身,他们不再像盛唐前辈那样关政济世、奋发昂扬,而是寄情山水、勾勒琐细,发一己之哀思,抒寂寞之情怀,超然世外、孤芳自赏。由于没有匡复社稷的远大理想,诗歌中缺乏热情;由于没有看清楚社会兴衰的真正原因,所以诗歌中没有深刻的社会内容;由于并不是真心实意要归隐山林,所以没有清高脱俗的气格。此一诗风被后人认为是“气骨中衰”。但这批诗人毕竟都是“才子”,精神上的空虚使其更加注意词句和格律上的雕琢,所以在诗歌技艺上大多精致细腻,工于白描,对仗严谨,遣词造句十分讲究,追求清淡高雅,善于化用盛唐的熟词熟境,堆砌典故辞藻,似有寄托,欲言又止,令人颇费琢磨。此外,他们的眼光也能深入到盛唐诗人忽略的细小角落之中,甚至连蚁穴、蜂巢也能入诗。巧妙而审慎的用词的确也常常为人勾勒出如画般优美的境界,但细读之中的感觉究竟还是缺乏现实的意义和分量,也不具浪漫主义的情调,因而不免呆板、生涩,多佳句而少佳篇。
十人中以钱起为首,他年辈较早,曾与王维、裴迪等人唱和,才能也较全面,各体诗都工整秀丽。他的两句名诗“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省试湘灵鼓瑟》)颇为后人称道。
而他的另一诗“官小志已足,时清免负薪。卑栖且得地,荣耀不关身。自爱赏心处,丛篁流水滨”(《县中池竹言怀》)则典型地显现出大历诗风的特点。
十才子中最着名的诗人是卢纶(748-800)。由于他曾到过边塞,被边关将士们的英勇所激励,更为其艰苦而感动,诗风转而雄劲豪迈,为十才子中所独具。《塞下曲》二首延续了盛唐诗歌的余韵,为无数人喜爱: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五)李益的边塞诗
在中唐前期大历诗风的主流之外,也有另具特色的特殊诗人和诗作,那就是李益和他的边塞诗。李益(748-829),字君虞,陇西姑臧(今甘肃武威)人,曾居边塞10余年,太和初年官至礼部尚书。他生活的时代比大历才子略晚。由于有长期边塞生活的体验,他能把边关将士们的艰苦生活和内心情感流于笔端,遂成为壮烈慷慨的边塞诗歌,其格调完全不同于大历诗风。但中唐时期,人民早已厌倦了连年的战争,盛唐边塞诗歌中人人争先、个个奋勇,以求报国扬名、立功沙场的英雄气概已荡然无存,而代之以李益诗中浓郁悲怆的思乡情绪。李益的边塞诗含义深长,和谐婉转,艺术上成就很高,七绝尤为出色,后人甚至将其与王昌龄并提。不过二者的诗风仍有不小的差别,王诗雄浑悲壮,而李诗则感伤凄凉。下选李益诗几首,供读者欣赏。
《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另本为‘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从军北征》: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另本为‘偏’)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李益的其他诗体亦有成功之作,如七律《盐州过胡儿饮马泉》等。另一首五律《喜见外弟又言别》不是边塞诗,但道出离乱之真情,言简意深,非身历者难有此言: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六)其他中唐诗人
中唐诗人中还有几位诗作并不多,但却能以一二小诗传之后世,名满天下,例如张继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又如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些小诗虽短,但意蕴却相当丰富,不仅写出了在美好的景物中人们的点点愁肠,同时也充分体现着中唐诗人心中的寂寞与失落,明显属于中唐诗风,当然也显示出中唐诗人继盛唐之后雄厚的文学才力。
中唐前期诗人作品补充阅读
韦应物
《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寄李dān儋元锡》: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寒食寄京师诸弟》:
“雨中禁火空斋冷,江上流莺独坐听。把酒看花想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
《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刘长卿
《送灵澈上人》: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碧涧别墅喜皇甫侍御相访》:
“荒村带返照,落叶乱纷纷。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野桥经雨断,涧水向田分。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
《送李录事兄归襄邓》:
“十年多难与君同,几处移家逐转蓬。白首相逢征战后,青春已过乱离中。”
《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
钱起
《省试湘灵鼓瑟》: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归雁》:
“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送钟评事应宏词下第东归》:
“世事悠扬春梦里,年光寂寞旅愁中。劝君稍尽离筵酒,千里佳期难再同。”
李端
《听夜雨寄卢纶》:
“暮雨萧萧过凤城,霏霏飒飒重还轻。闻君此夜东林宿,听得荷池几度声。”
卢纶
《与从弟瑾同下第后出关言别》:
“出关愁暮一沾裳,满野蓬生古战场。孤村树色昏残雨,远寺钟声带夕阳。”
司空曙
《江村即事》: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韩翃
《寒食日即事》: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戴叔伦
《女耕田行》:
“乳燕入巢笋成竹,谁家二女种新谷。无人无牛不及犁,持刀斫地翻作泥。自言家贫母年老,长兄从军未娶嫂。去年灾疫牛囤空,截绢买刀都市中。头巾掩面畏人识,以刀代牛谁与同?姊妹相携心正苦,不见路人唯见土。疏通畦垅防乱苗,整顿沟chéng塍待时雨。日正南冈下饷归,可怜朝雉扰惊飞。东邻西舍花发尽,共惜余芳泪满衣。”
《除夜宿石头驿》:
“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
《三闾庙》: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张谓
《早梅》: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
李益
《江南曲》: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二、韩孟诗派与李贺
(一)韩孟诗派的形成和理论
大历年间,唐诗一度呈现孤寂幽冷的风格,诗人们眉头不展、情绪不高,这是时代使然。随着国力的逐渐恢复,唐诗又渐渐趋于兴盛,到唐宪宗元和年间再掀高潮。韩孟诗派和元白诗派就是这个时期几乎同时崛起的两大诗派。韩孟诗派的代表人物是韩愈、孟郊、贾岛等人。元白诗派的代表人物是白居易。他们都不满意大历诗风的平庸,都希望有所突破。韩孟诗派主要是通过抒发个人的不幸来揭示社会的弊病,主张大胆想像以冲破旧篱。白居易等人则是以反映民间疾苦、暴露政治黑暗一改大历诗风的冷清面貌,使诗歌走向市井大众而开创新局面。显然,两个诗派两种方向。白居易等人的新乐府运动更多地深入到了社会实际当中,因而现实意义更加突出和深刻。韩孟诗派的成就则不如白居易,但是他们也冲破了大历诗风狭小的天地,成就了一批不失为优秀的诗歌和诗人,诗歌史不能埋没他们的功绩。
韩孟诗派诗人群体中的长者孟郊在42岁时与24岁的年轻诗人韩愈相识,互相赠诗唱和成为朋友,以后其他诗人逐渐加入,如张籍、李翱、卢仝、李贺、贾岛、马异、刘叉、皇甫shí湜等。开始时,孟郊诗风对韩愈影响很大。后来,韩愈的独特风格逐渐形成,并得到同派诗人的认同和仿效。在长时间的相互研究切磋中,他们逐渐形成彼此接近的诗歌风格、艺术手法和内容倾向,从而开创了与大历诗风迥然异趣的诗歌流派。
韩孟诗派诗歌创作的理论观点主要是“不平则鸣”和“笔补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