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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唐代诗歌(15)

还应该说明的是,白居易诗歌总体上始终贯穿现实主义的精神,但是也不乏《长恨歌》这样优秀的浪漫主义诗作。此诗以缥缈迷离的想像、哀婉动人的语言精心编织了一个传之千古的爱情故事,其独特高超的艺术感染力使人几乎忘却了诗歌讽喻君王“贪色误国”的主旨而完全被李杨二人天上人间、刻骨铭心的爱情所征服。

长诗《琵琶行》中对音乐的描述也颇具特色,用急雨、私语、珠落玉盘、花下莺鸣、冰下流泉、银瓶乍破、铁骑刀枪等形象的比喻来描写音乐从急促到缓慢、到轻柔、到幽咽、转至激昂、最后突然静止等一系列微妙的变化,可以说是我国古代诗歌中描写音乐的绝唱,比之韩愈的《听颖师弹琴》和李贺的《李凭箜篌引》等名作来又更上一层楼了。

最后还应该指出,白居易的诗歌创作也有其不足,这主要是因为其创作目的多是“为君”而作,过分重视讽喻进谏的作用,因而诗中就有较多说理议论的成分而破坏了诗歌和谐优美的意味。另外《新乐府》组诗为保持体例的完整一致,常常给每首诗后添一个尾巴,颇有画蛇添足、重复累赘之感,比之杜甫自然而然、有感而发的乐府佳作来稍显逊色。其三,白诗追求平易,但有些诗语言过于直露无隐或反复陈说,失去了诗歌含蓄深沉的特点。更有些闲适诗写身边琐事,无聊至极、令人生厌。对这些不足,白居易自己也有认识,他在《和答诗十首序》中有两点自我批评:一是理周辞繁不简练,二是意切言激不含蓄。这些不足不仅是艺术水平的问题,更是作家生活深度和思想感情的反映。黄彻在《巩溪诗话》中评说杜甫是“饥寒而悯人饥寒者也”,而白居易则是“饱暖而悯人饥寒者也”。社会地位的不同,与人民思想感情接近程度的不同,决定了白居易诗歌不及杜甫诗歌的感情深厚,也缺乏高屋建瓴的境界。

(五)白居易诗歌对后世的影响

白居易被认为是中唐时期最杰出的诗人,其诗歌作品和理论在当时和对后世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在世时已经诗名卓着,“童子能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唐宣宗李忱《吊白居易》),甚至“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衒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元稹《白氏长庆集序》)。其所以如此,是白诗平易浅切、通俗畅达所致。他诗中极少用典,更不用古奥生词,倒反而常常用民间俗语入诗,力求诗歌的大众化和通俗化,自然就容易受到民众的喜爱,易于在社会上流传。可以说,白居易开创了“浅切”或称“通俗”诗派的先河。

他的另一大贡献是总结了我国自《诗经》以来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经验,以深入浅出的形象论述建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诗歌理论体系,以这一理论为指导倡导和推进了新乐府运动,给诗歌以更高的地位,使诗歌创作有更明确的目的,把诗歌与政治和社会、与君臣和人民更紧密地联系起来,以诗歌为工具“补察时政”、“泄导人情”。这虽然是儒家正统诗论的继承,但他以丰富的创作实践有力地证明和充实了这一理论,批判了重形式、轻内容、脱离实际、为文而文的诗风,为诗歌创作提供了良好的指导和借鉴。

白诗也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晚唐的皮日休、聂夷中、陆龟蒙、罗隐、杜荀鹤,宋代的王禹偁、梅尧臣、苏轼、张耒、陆游一直到清代的吴伟业、黄遵宪等都在不同方面、不同程度上受到白居易诗风的启示。元、明、清各代剧作家还取材白诗故事演化为各种戏曲剧目,如《长恨歌》演变为白朴的《梧桐雨》、洪昇的《长生殿》,《琵琶行》演变为马致远的《青衫泪》、蒋士铨的《四弦秋》等。白诗的词句也有很多被宋、元、明话本所采用。

白诗声名还远播海外,朝鲜商人求得白诗归国后卖给宰相,一篇百金;日本来华僧人和游客也陆续抄回白诗多部,日本至今仍保有相当于宋、元时期的白诗抄本三种各一卷,视为至宝。

当然,白诗中的佛老思想,以及他后期退避政治、知足保和的消极情绪,也为一些失意文人所欣赏和接受,起而效尤,这是其不良的影响。

(六)新乐府运动的其他诗人

新乐府运动中出现了一批优秀的诗人,除白居易成就瞩目外,张籍、王建、李绅和元稹等人也都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实际上,新乐府运动正是由张、王、李等人的创作开始的。

张籍、王建二人是好朋友,在思想和诗风上也颇接近,人称“张王乐府”。他们在白居易之前即以大量乐府诗着称于世。他们都推崇杜甫,并都在自己的诗歌中广泛反映下层人民的生活状况,揭露统治阶级对人民的凶残剥削和压迫,体现了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王建诗比张籍数量更多,反映社会生活的面也更广,他还曾经从军塞上,过了13年的戎马生活,不过他诗中描写最多的还是农民的生活。他们二人是白居易以外在新乐府运动中成就最高的两位诗人。由于他们没有提出明确的诗歌主张,又因为其地位卑微,故影响不太大。但白居易对张籍评价甚高,他在《读张籍古乐府》一诗中写道:“张君何为者?业文三十春。尤工乐府诗,举代少其伦。为诗意如何?六义互铺陈,风雅比兴外,未尝着空文。”事实上,张籍与韩孟和元白诗派之间都有密切的交往,但诗风上更接近白居易。

李绅也是新乐府运动中的重要诗人,创作的高峰时期在张王之后却在元白之前。自创新题写乐府始于杜甫,但明确冠以“新题乐府”之名而与“古题乐府”相区别,李绅则是第一人。他曾一气呵成写了《新题乐府二十首》,元稹和诗12首,白居易随即写就《新乐府五十首》,才将新乐府运动推向高潮。可知李绅是新乐府运动的直接发起者之一。可惜他的原诗20首不传,流传至今的几首,因诗题不类乐府,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未予收录。今人读之却认为是地地道道的乐府,而且是乐府诗中的杰作。最着名的是《悯农二首》: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元稹是新乐府运动中与白居易交往最密切的诗人,当时与白齐名,人称“元白”。他比白居易小六七岁,是他第一个注意到李绅的“新题乐府”诗,并起而和之。数年后又与刘猛、李余相和,作《乐府古题十九首》。他的乐府诗反映社会面相当广泛,而他的《乐府古题序》、《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叙诗寄乐天书》等文章对新乐府运动的形成和发展也有积极的影响。但他的诗议论较多,语言滞涩,比较乏味。元稹的代表作是《连昌宫词》,这是一首长篇叙述性诗歌,以连昌的兴废变迁探讨唐代朝政治乱的因由,是元诗中较成功者。另一小诗《行宫》虽只4句,却意趣深幽,耐人寻味,与《连昌宫词》长短辉映,异曲同工: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当听到白居易被贬谪江州的消息时,元稹痛心挚友被屈,立刻写出了真挚感人的小诗《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元稹是一位风流才子,年轻时有过艳遇,因此他也擅长写爱情诗。《莺莺诗》、《会真诗三十韵》,连同他写的传奇《莺莺传》等都是追念少时情人之作,被后人改编演绎成《西厢记》等剧目。他为悼念亡妻韦丛也写了不少悼亡诗,情感真挚,流传甚广,如《离思》(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与白居易往来唱和之诗作甚多,从短篇小诗到长篇排律应有尽有,长诗可达数百句。他们二人是“次韵酬唱”的创始者。次韵酬唱,既要严守原诗韵律,又要自创新意,短篇尚可,长篇则难度很大,常常会因为顾及韵律技巧而掩盖了诗意。这种做法虽可锻炼智慧,显示才力,但容易引导诗人陷入追求声律、以辞害义的歧途,后之评诗者对此多有非议。

元白诗派作品补充阅读

白居易

《观刈麦》: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dān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杜陵叟》:

“杜陵叟,杜陵居,岁种薄田一顷余。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榜乡村。

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juān蠲免恩。”

《缭绫》: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wán纨kù绔。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纹。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昭阳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对值千金。汗沾粉污不再着,曳土踏泥无惜心。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zēng缯与帛。丝细qiāo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

昭阳殿里歌舞人,若见织时应也惜。”

《卖炭翁》: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碾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另本为‘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值。”

《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曼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pí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diàn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yíng萦yū纡登剑阁。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wéi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qióng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金阙西厢叩玉jiōng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jì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dì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bò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琵琶行》:

诗前小序: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pén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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