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看你的功夫了。”我说,“江寒,如果你的家在上面呢?”
“我的家不会在上面的,”江寒坐在下一阶的一块石头上,“高处不胜寒,我的家至多建在这里,因为这里可以避风,可以避寒。”
“哎,老二总是弱不禁风,娇喘微微,”靠在一旁的陈飞笑了笑,“如果是我,便把家建在这棵树上了,天天与鸟雀为伴!”
我会怎样呢?我不知道。我在想,如果说江寒是哀世,卢舟是愤世,陈飞是乱世,那么自己该贯上一个什么样的名号呢?或许是忘世吧,但又好像不是。无为中正?与世无争?不对,这不像我!
那次秋游,算是我们寝室里的几个人相互熟悉了些,其它的并无所得。回到学校,照样上课。两个星期后,便是入学体检的时间,我也终于有了一次比较彻底地检查身体的机会。
体检下为,医生确诊我得了肺结核。“检查出来倒是好事,好好地医治,只要有咱们在,什么事都好说。”梦儿得知这个消息,安慰我道,“是不是通知你伯父伯母?”她问我。“我看不必了,若让他们知道,反让他们天天担忧,”我说,“那样,我也难得有一日舒畅。”梦儿想了想,“那也好,你今天就准备了去住院,钱的事,我去帮你凑。”见我惭愧的样子,“又不是我给你付,是我帮你借,今后咱们一起还就是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有人说,住院是有福,整天无忧无虑,吃的住的就像宾馆里一样。然而谁又知道,那吃的住的都是花了人家的血汗钱的呀!若说无忧无虑,那有可能吗?住院的日子虽然享受了被人服侍的“尊贵”,然而谁又愿意把这种尊贵记入到自己生命的意义中去呢?
我默默地躺在病床上,眼望着药液点点地滴落,——那声音,就是一个故事,就是一段回忆。犹记得那个时候,我也同样听到过这种声音,但那时住院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一个让我夜夜思念的人。而今,我终于可以更加清楚地听到这种声音了。听着这种声音,那种期待,那份渴望,也犹如那药液一般,一点一点地融入到我的心里,融入到我的血液。我不自觉地向房门看了看,——房门敞开着,那丝丝的冷风顺着门缝溜了进来,袭得病房晨好凄,好冷!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而后重又漠然地望着鼓着液泡的药瓶……一切都冷冷的,一切都淡淡的,一切也都是凄凄的。我在想,如果真有奇迹发生,她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会不会奋不顾自地挣脱手背上的针头而去与她相拥、相抱、相亲、相吻呢……然而,她始终没有出现,我也用不着花费精力去做那些无为的事情。慢慢地等吧,慢慢地看吧,直到输光了这一瓶,再挂上另一瓶……“喜来哥,发什么呆?”是梦儿唤醒了漠然中的我。
“怎么不上课了?”我转过头来,问道。
“上什么课呢,还不念着你!”梦儿走了过来,“看,我带来了什么!”我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塑料饭盒,“不会又是面条吧?”我说。
“怎么会呢,”梦儿皱着眉,“这回可是我亲手炒的家乡兄妹点,吃了一定会带给我们好运的。”
我笑了笑,“谢谢你!”见里面多青菜而无红椒,“怎么不多放一点红椒?”
“哎,这你也不知道,”梦儿坐了下来,“你的肺不好,红椒又是上火的,肺火上炎,对身体不好的。”
我点了点头,见药液已经输完,便拔下了针头,“青菜很好的,代表亲近。”我说。
“那好啊,下次就专门给你做一个青菜!”梦儿笑了笑,“不说笑了,快吃吧,凉了可不好!”
我默默地刨着饭菜,曾经的那一幕幕又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喜来哥,其实刚才一进门,我便猜定你在想些什么了。”梦儿拿过电视摇控板,“你的心思,就如这摇控板一样,被我掌握得清清楚。”
“那你说我想了些什么呢?”我的语气很平淡。
“哎!”梦儿叹了口气,“是不是去把柳莎叫过来?”
我听了一震,“不、不用了,”我说,“反正我还好好的。”
“我真想不通,”梦儿站了起来,“以前你认为那么重要的朋友,怎么现在就不愿叫她来看一看自己!”
“我是不想打搅她快乐的生活,”我说,“若让她知道了,她肯定不会快乐,我也未必舒畅。”
“所以与其两个人痛苦,还不如你一个人顶着?”梦儿接过我的话,“作为一个旁人,我真想不通,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在自己最想要见到对方的时候见不着对方,难道,这就是绝情的代价?”
“不用说了,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苦涩地笑了笑,“谁叫她出生的时候,就跑到我的心里刻下了一个‘绝’字呢?”
“不瞒你说,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准会去骂她一通,”梦儿手托着腮,“虽然没有道理。”
“她本就不该挨骂,”我说,“既使骂,也是她自己骂自己。”
“好了,好了,和你说不出个名堂。”梦儿站了起来,“学校里也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理了理铺面,伸了伸懒腰,提着塑料盒出去了。
梦儿已经走了,我又陷入了沉思。然而沉思中的,都是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唯有忘却,才能使我稍微地平静。而今,住在孤孤单单的医院里,除了忘却,我又能够怎样呢?
饮着寂寥,一直守到深夜。现在,那些朋友都熟睡了吧?那些鸣蝉都安歇了吧?那些车辆都冷擎了吧!那些霓虹都悄然了吧?可为什么我的心,却还在翻腾呢?眼望着窗外冷冷的都市,心想着苍穹璀璨的群星,为什么我只能在天地一角试图忘却,却不能在苍天一瞬梦想蜜甜?那月光下隐隐的江水,我已看得清楚了;那江流畔依依的柳树,我也看得真切了。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只肯遥遥地相望呢?你们是否知道,在这同一片星空下,还有我一个人在为青春感叹,在为情缘怅惘……我披好了衣服,我要出来看看,我要来问一问你们,是否全世界上的悲哀,都临落在我的身上。夜,凄凄的;天,冷冷的。那江水和柳树,原来都是没有感情的,尽只在夜色的压抑下,望着高楼,望着街灯。我笑了,其实我和你一样,都只是星光下的孤儿,都没有人关怀,都没有人爱恋。朋友,咱们都不要伤心了好吗?咱们还可以是伴儿,咱们还可以出去走走。朋友啊,你怎么又变得有感情了呢?你为什么又记起了一年前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卡拉斯?——那里,有我曾经踏过的土地;那里,有我曾经哭过的地方。可是,我不想哭啊,我不想再到那里,那里不是我的地方,那里只有我的伤痛!江流啊,你不是我的同伴儿!柳树啊,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你们同行呢?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你们漫步呢?我应当回去,回去,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回到属于我的寂寞。——虽然卡拉斯的柔柔的呼吸已触到了我的心弦,但那的确不属于我,那只属于有梦人的地方。上天不会给予我梦想,孤独和寂寥才是我的本份,——回去吧,回去吧,回到那属于我的地方,属于我的寂寞……夜,还是悄悄的。我终于灭了灯,掩上被套,寂寞地睡去,睡去,直到明天一早,又去听那嘀嘀嗒嗒的药液滴落的声音……从医院出院后不久,寝室里的朋友便为我开了个庆祝会。庆祝会上,到场的女孩儿除了梦儿外,还有一位班内的同学,叫做赵孜妍,听说是卢舟暗恋的对象,但是屡次追求都被她拒绝了。还有一位女孩儿,也就是陈飞在我住院期间觅得的一位女朋友,本是要来参加的,但因为他们学院的事情而不得不憾而缺席。虽然没有见到其人,但却得知她拥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韩夏,还和我是老乡,就住在县城的忘情江畔。
那个学期,学习上的事情对我来说算是一无所得,因为我出院后不久,便到了期末。寒假无异事,依在抱怨声中度过。就这样,半年过去了,但我所认识的班上的同学,还不到总数的一半(虽然许多人都到医院看过我,但我仍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