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林间写作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拿那些飞来扑去的蚊虫飞蛾来说吧,就足够让我煞费心机地去应付。刚开始的时候,四周的风吹鸟鸣也让我心烦意躁,可时间一长,那些身外的东西便全不在我的意念之中了。江南的炎夏自然少不了狂风暴雨,但那些千喝万怒非但没有干扰我的写作,反倒在我将要放弃的时候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和鼓励,让我得以满怀激情地继续我的写作。经过四十多天的愤笔疾书,那一部《回首》终于在我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完稿落了笔。“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那梦里,有鸟语,有花香;有飞雪,有樱花;有微笑,有欢歌;有甜蜜,有温馨,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晨雾早已散去,那绚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桌旁散乱的稿纸上,放射出白净的纸光。“回去吧!”我忍不住笑了笑,一边收拾书稿一边揉了揉眼睛,“梦儿早已经去约我了吧!”想到这里,我便不禁加快了脚步,匆匆地赶往家里。
没错,梦儿早已经等在我的家里了。“我们不是说好了昨天回来的吗,怎么偏拖到了今天?”梦儿见到我,不住地责怪我道。母亲见了我,也长长地舒了口气,“还以为你做什么去了呢,总算是回来了!”她说,“赶快去吃些东西吧,再迟就赶不上车了。”我听了一震,“难道我还可以上学?”我想。母亲见我震惊的样子,便笑了笑,道:“多亏你有个姐姐,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还是想到了你。”母亲从里屋为我取出背包,“你姐姐呀,虽然现在都还没能立成个像样的家,但还是凑给了你六千块钱,要你好好上学读书。”我点了点头,正待问话,却又听母亲道:“快一点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匆匆地吃过饭,还没待给母亲说些细事,便慌慌张张地背了背包,随梦儿一同出了家门。
“喜来哥,假期里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出了屋前那个陌头,梦儿不满地问我道。
“找过工作了,可没找到!”我丧气地说。
“可总得跟我说一声呀!”梦儿紧了紧背带,“还以为你摔了悬崖跳了江呢!”
我笑了笑,“你找了什么事做?”
“三份家教一门清洁工,”梦儿道,“本还有一份儿的,可丢了!”
“怎么丢的?”
“还不因为你。”梦儿看了看我,“原以为你回了家的,忍不住想回来看个究竟,可当我再回去的时候,那份工作便被别人抢去!”
我愧疚地点了点头,“都怪我!”
“怪你有什么用!”梦儿叹了口气,“喂,你没找到事做,可又做了些啥?”
“我?”我愣了愣,“随便混混呗!”
“到底怎样混的?”
“乱七八糟,胡乱地写写画画罢了。”我说。
“写了些什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梦儿一下子来了神。
“不可以!”说实话,当时动笔的时候,我虽雄心勃勃,但一到落笔,便渐渐地感到了里面文字的拙劣。那样拙劣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人看呢?
“为什么?你又把我当外人了?”梦儿很不高兴,“你就忘了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吗?”
迫于无奈,我不得不告诉了她实情。
“那很好啊,咱们不妨去那里看看!”梦儿听罢很是兴奋,执意要去一睹那茅屋的风采。“嗯,今后你如果成了名,这间茅屋就叫做‘野林居’,或者‘喜来居’吧!”看罢茅屋,梦儿不禁大笑起来,“喜来哥,我看你就早些把这部书出版了吧。”梦儿翻了翻书稿。
“那怎么成,这样拙劣的文本,谁会要!”我使劲地摇了摇头,“咱们这样的人,也是能够出书的么?”
“你有一点自信好不好?”梦儿长叹了一声,“就算你谦虚,也不该在咱们这些人面前谦虚啊?”
“那不是谦虚,”我皱了皱眉,“的确是因为写得太差……”
“好了好了!”梦儿无奈地止住我的说话,“要你出你不肯,让我看看总可以吧?”
我不得不点了点头。
我和梦儿仅在茅屋里呆了十几分钟,便匆匆地踏上了去镇上的路。一路上,梦儿几次嬉笑着对我说:“有一间房子,一个女人,你便可以拥有一个家了。而今,你的茅屋有了,女朋友也有了,可惜这个女朋友无缘进去多住!”
多灾的人就如一块磁石,总容易得来那些不堪的天灾人祸。就在母亲为我急完上学的事情之后,新的一场灾难又突然降临在了她的身上——因为劳累和不慎,她又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致成重伤,动弹不得。当父亲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又一次碎了,——难道她就天生地那么不幸?难道她就只能在痛苦中生活一辈子?难道我们做儿女的就不能让她看到一丝幸福?难道我们就真忍心让她带着遗憾告别苍生……那一夜,我没有入眠,因为我的心绞痛地厉害!
第二天一早,我便向学校请了假,独自一人回到了家里。到达家门口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母亲,而是大姐。“姐姐!”我的声音很低沉。“哎呀,是喜来!”姐姐见到我,显然很高兴,但没能高兴起来,“上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小孩子呢!”我冷冷地走进屋里,见母亲躺在床上,那一种酸痛又不禁涌上了我的心头。“妈”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母亲微微地翻了一下身。“喜来,是喜来吗?你怎么回来了?”“爸爸打电话说了您的事,我便回来了。”我的眼泪将要涌出来,但我强忍着咽住了。“哎呀,我不是说不要告诉你吗?既花钱又耽误学习。”母亲有些恼怒,“你二姐也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母亲正说到这里,便见二姐快步地从里屋跑了出来,“喜来也回来了么?”二姐打量了我一番,“都长成大人了!”我看了看二姐,虽有些憔悴,但全没了以前的那些孩子习气。“你二姐刚给你生了个外甥,身体还不大适应!”母亲见到我的样子,便勉强微笑着对我道,“你们几姐弟难得一聚,就好好地叙叙吧,但愿这次小聚就是家难的终结!”
那次见到姐姐和二姐,她们对我说了许多。我记得最真切的,就是要我好好地对待母亲,好好地读书,千万不能再让她失望。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心头有千斤重的压力。
回到学校后,梦儿问及我那些天去了哪里,我只得将实情相告。“你总把我当作外人了不是?她多少也是我的伯母呀!”梦儿听罢不禁大哭着责怪我道,“你有苦总是一个人受,就没有想到过我吗?是不是因为我仅仅只是你的——哎,我知道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可咱们还是好朋友呀,好朋友也是可以跟你分担忧愁的!”
我心里清楚,梦儿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然而那个时候,我只有沉默,我只能用沉默来表达我对她的无尽的感激和愧疚。
我虽因为家里的事而情绪低落,但作为“老大”的我,却不得不硬压了心头的愁绪来为室友们排忧解难。卢舟因为情事的不利而性情变得愈加暴烈,在认识一些事情上很容易走上极端,恨世愤俗的情绪更是有增无减。面对这样的一个兄弟,我不得不用我的方式促其“中和”,让他回到“中正”的位置上来。江寒则整日悲观抑郁哎声叹气,也得由我来给他打气加油,让他找回生活的信心,努力寻回他真正的自我。陈飞虽然随意一些,但他那些浪子性格,也花了我的许多心思去做一些无为的说教。
梦儿拿去的书稿,我虽讨要了几回,但她都以没有看完为由不予送还。直到十二月初,她才拿了那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书稿过来,对我说:“书写得不错,只可惜字不该太潦草,害得我认了这么长时间才认完!”
“亏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竟研究了这么长时间!”我笑了笑,“如果你也是中文系的,早该写了几十万字的评论吧!”
“可惜我不是的。”梦儿道,“好了,不说笑了,我还有正经的事。”
“什么正经事?”我问。
“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学院要组织一套晚会,我希望你帮我写一个剧本。”
“剧本?”我听了一愣,“就不能叫别人写吗?”
“我就相信你!”梦儿望着我,“你不会不为我卖力的,是吗?”
梦儿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能不同意吗?当天晚上,我便拿起了笔,开始构思起那个剧本来。经过三天的努力,我的剧本《思人湖,我无声的家》便终于完成了。梦儿看了我的剧本,表示很满意,叫我第二天晚上去她们学院协助编导。我虽不愿意,但又怕梦儿责难,只得勉强点了头。
次日吃过晚饭,我觉得实在无聊,便早早地去了梦儿所在的学院。当我踏进他们学院文娱部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却发现坐在正面的不是梦儿,而是一位女生,一位漂亮的清纯的女生。趁她们还没有发现,我细细地看了看那女生,——面如芙蓉,笑比桃花;清似碧水,盈如飞纱;一言一语,扰人心花……“喜来哥,这么早就来了!”正当我心绪起伏的时候,却听梦儿叫着我道,“看什么看哪,她是来自艺术学院的,专门负责这出戏的编导!”我点了点头,径直上前坐了下来。
“他就是林喜来吧?”那女生见我坐下,便问梦儿道。
“嗯!是不是傻头傻脑的?”梦儿笑了笑,让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呢,是文学院的林喜来,我的老乡,我们的剧本就是他写下的。那位呢,是来自艺术学院的才女陈友薰,负责我们这出戏的编导!“大家都相互认识了以后,便开始了排练。那个叫做陈友薰的女孩确实不错,在负责编导方面很有天赋。当然,虽然她很有天赋,但我还是在排练的过程中故弄玄虚地提出了一些意见。也不知为什么,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便对这位女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后来的排练继续,我每天都早早地到了他们学院的文娱部,——即使很忙。
也真是上天的恩赐,我与友薰的第一次合作便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那一年的圣诞晚会,我们的歌剧得了节目最佳。在梦儿所召开的庆功会上,友薰无不感慨地说:“有这样的剧本,我永远都不会失败!”我也极其兴奋,不仅因为这是我大学里的第一次成功,更因为我认识了一个漂亮、善良、温柔而又富有才华的女孩——友薰。
也许是梦儿察觉了我的一举一动,所以在庆功会上总是暗暗地窃笑。待那些演员都走了,梦儿便将我跟友薰叫在了一起。“今天啊,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梦儿说,“从前有位林国的王子出山狩猎,却在思人湖畔遇见了一位漂亮的陈国公主,从此一见钟情。”梦儿故意笑了笑,“可是啊,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哪,这二人谁都不敢吐出自己的心思。就在这个时候,爱情之神托梦告诉他们,叫他们来年第一天早上的11点11分准时到他们相遇的地方碰面,这样就可以圆了那份埋藏在心底的情缘。”梦儿做了个鬼脸,“结果呢?你们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