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佑麟既不多嘴问卓卿珊喝酒的原因，也不劝说她少喝酒。他只是夹了几口菜，喝着毫无滋味的矿泉水。卓卿珊自斟自饮，却很少吃菜。
“喂！”卓卿珊喝下一杯啤酒之后问道，“我问你个问题啊！”
安佑麟一边用筷子夹菜，一边耸了耸肩，表示让卓卿珊尽管开口。
“总觉得你这个人，信心满满，一副所有案情都能看穿的模样。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在这两件案子上，你有没有失误的地方？”
若是放在平时，卓卿珊断然不敢这样问安佑麟。“当然有啊！”
卓卿珊本以为像安佑麟这种对任何事情都很无所谓的人，会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来保全面子。
“皇隐山男尸案，我还以为就是一般的情杀案呢。”安佑麟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我的怀疑对象也一直是跟死者赵宸有感情瓜葛的人，包括冯晓杰在内。不过嘛，发生了唐宁公馆案，我便知道自己出了差错！”
面对安佑麟的直白，卓卿珊也放开了胆子，她又咕咚咕咚喝下一杯酒，接着问：“你说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很大，又是为什么啊？别告诉我又是你的直觉啊？”“也差不多吧。”
“喂喂喂！”卓卿珊不满意地说，“你根本就是敷衍我啊！今天你再跟我说这些让人搞不清楚状况的话，我就跟你没完！”
安佑麟没有想到今晚卓卿珊的脾气会这么大，只得无奈地应答道：“好好好！”
“我就不明白了，关于凶手的性别，最直接有力的证据，不就是那晚你背着我跟罗队去皇隐山遇到的男人吗？怎么可能还有比这更加有说服力的线索嘛？”
几杯酒下肚，卓卿珊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变得异常清晰，杯壁上挂着的酒水，碟子中的菜叶，还有安佑麟手里晃动的筷子。
“因为那个男人只是一个知情者，他恐怕不是凶手。”
安佑麟并没有敷衍已经进入微醉状态的卓卿珊，他回答的语气很认真。
“如果他跟案子有关系，大半夜的跑到皇隐山做什么？不应该尽量回避命案现场吗？”
面对卓卿珊有些天真的疑问，安佑麟很严肃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卓卿珊难得看到安佑麟严肃的表情，看着安佑麟下巴上的胡楂随着嘴巴的紧闭扭动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得不用纸巾捂着嘴巴。
几个开夜班车的出租车司机走进店内，见卓卿珊怪异的笑容，都忍不住朝她看。
“我说小卓啊，你先想想看，有几个人会大半夜的跑去皇隐山啊？”安佑麟皱着眉头认真道，“那晚，我和罗刚能碰上他不过是巧合而已。至于那男的为什么要去皇隐山，我想他跟死者赵宸之间有着某种关联，而这种关联会让他对赵宸被弃尸的地点有一种特殊的情绪……”
“春明跟大刘他们也查过，可查来查去根本就找不到这个人啊……”“那是因为已经打草惊蛇了！”安佑麟握着矿泉水瓶道，“失误啊失误，当初就没有想到案子会这么复杂……”
卓卿珊眼前的安佑麟已经变得真实了。可是她又想起安佑麟关于死者的评价，那些如何才能让死者不仅仅是一具冰冷尸体的话。虽然安佑麟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在卓卿珊眼中，他陌生得像具冰冷的尸体。
过去，安佑麟的过去，这才是卓卿珊的目的！
维金广场案的内幕到底是什么？卓卿珊不敢贸然询问，她只是不停地喝酒，跟安佑麟探讨着皇隐山男尸案和唐宁公馆案。卓卿珊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恰当到可以直接询问安佑麟而他不会拒绝的时机，比如，卓卿珊看上去最无害的时刻—醉酒。卓卿珊想让安佑麟认为她喝醉了，醉到安佑麟对她不会有任何的提防。
凌晨时分，当第二波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来到小饭店时，卓卿珊感到自己已经到了醉酒的限度。结完账，卓卿珊和安佑麟回到了她的车上，安佑麟发动汽车，问卓卿珊的家在哪。
“我现在不想回家……”
卓卿珊并不知道，她自以为故意放慢的语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慢上几分。
“你让我陪你喝酒，不就是让我给你当司机吗？你不回家去哪啊？”卓卿珊慢悠悠地告诉安佑麟，她想去醒醒酒。
安佑麟开着卓卿珊的车，望着阴沉天气里街边遮雨棚下喝酒欢笑的年轻人：“小卓啊，现在还是喝酒的时间，哪里有醒酒的地方……”
“我们去山上好不好？”“皇隐山？”“才不要去那里！”
最终，在卓卿珊的要求下，安佑麟开车载着卓卿珊去了最近的一处矮山公园。汽车行驶在环山路上时，卓卿珊的头靠着车窗，望着山下的灯火通明。西京市就像黑色糊纸外皮的灯笼，辉煌的烛火破不透黑色糊纸般的乌云。
山峰一共有两座，较低的那座山顶上立着一座雕像，一个小童坐在长着翅膀的金牛上，雕像栩栩如生，在夜晚灯光的照射下，活像是飞在半空中的金牛。较高那座的山顶上，修着一座飞碟状的观景台，观景台下方就是停车场。安佑麟停好车，打开了车窗，他将座椅放躺下，双手抱着脑袋。
“咱们就待二十分钟，成吗？我看这天儿啊，一会儿还得下雨。说不准还会打雷什么的，我可不想被劈死啊……”
卓卿珊也把座椅放躺下，然后打开了天窗。“如果现在是晴天，是不是能看到很多星星？”卓卿珊望着乌黑的天空，叹了口气。
安佑麟只是盯着天窗大小的那片黑云，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这种压抑很熟悉，并不是阴沉的天气带来的。
“我刚才问了你那么多问题，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安佑麟已经不愿再提案子了，他随口问：“你怎么想起当警察了？”随口问起的问题突然让卓卿珊鼻子发酸，本以为与父亲的不愉快会随着她约安佑麟喝酒而化解，可她不愿回想起的往事还是被安佑麟拐弯抹角地触碰到了。
“因为我妈妈。”“你妈妈希望你当警察？”
“不是的，可能是因为我太一根筋了吧。”卓卿珊眼角滑过一滴泪水，“我妈妈已经去世十三年了。”
安佑麟本想安慰卓卿珊几句，可终究没能开口。
“妈妈去世之后，我就成了个见不得别人犯丁点错的怪女孩。在学校，如果看到有同学把水瓶里的水倒在地上，我会批评他们，因为水在地上可能会让别人滑倒。我在同学眼里是个很严厉的、不容易接近的疯丫头，老师却觉得我正义感很强。”
卓卿珊含着眼泪呵呵笑了两声：“是不是很可笑啊？我甚至还跟高年级男生打架，因为他们欺负别的男生。一个低年级女生参与高年级男生打架，在学校里很有名呢……”
安佑麟听着卓卿珊的话，他既沉默，又心酸，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某段时光—一个长发女孩在他耳边讲述着另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
“我只是想帮助别人，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小小错误或许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所以我刚上初中就去学散打和跆拳道，高中时找了师傅学咏春拳。我每年都会拿到学校的见义勇为标兵称号，很多喜欢捣乱的男生都怕我，女生晚上放学都喜欢跟我一起走。”
灰沉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安佑麟抬起手想按动开关把天窗关上，可卓卿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放下了。
雨水遮住了卓卿珊的泪水，她放肆地让泪水掺杂在雨水中横流。安佑麟躺在座椅上，并没有躲避天窗落下的细雨。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吗？为什么会多管闲事？为什么会见不得他人的失误吗？”卓卿珊不再望着天窗，她扭过脸望着安佑麟，“因为我妈妈的死，是我爸爸造成的。”
安佑麟依旧在雨中默然。
“我十一岁那年，爸爸开车带妈妈出去办事，在回家的路上妈妈在后车座上睡着了。爸爸的烟抽完了，就想去路边的超市买。爸爸觉得他很快就会出来，所以就没有叫醒妈妈，为了图方便，爸爸竟然把没有熄火的车停在了禁止停车的路口旁。就在他进超市买烟的时候，一辆大货车冲过来，把车……睡在车上的妈妈……”
卓卿珊的哽咽声被雨水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