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酒，可惜，人就差强人意了。”
离恨天，离亭，杨戬放下手中的酒杯。
起身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仙雾缭绕的紫竹林，脸上忽的掠过一抹森冷的笑意。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白胡子老头儿正走下离亭的台阶，闻言忽地转过身来，一脸的不悦。
“人怎么就不好了？老夫白白请你喝了两万多年的九天醉，就换来你这句话？”
那老头儿显然气的不轻，一嘴飘逸的白胡子一翘一翘的，让杨戬想起不久前到镇魔塔查看时抬手拨开的蛛网。
那座该死的塔终于倒塌了，零落的砖石里，除了多年积累的蛛网，别无他物。
那日，看着倒地的镇魔塔，他的心情格外的好，好像多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突然被粉碎了一般。
杨戬伸出两根手指，双眸盯着他，从薄如刀锋的嘴唇里挤出一声冷笑。
“人若是好人，岂会忘了多年前的赌约？两万年了，今日也该是兑现的时候了。“
那老头儿迎上他凛然的眼神，好像被当头砸了一棒一般，脸色瞬间惨白，不过他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人，这种场合怎么应付，他早已心中有数。缓过神来，他装模作样的笑了笑，恍然大悟状似的，道：“哦，对了，你不说我倒忘了，不过两万年你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这样吧，我前几天翻找离恨宫的地窖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坛酒，还没开封就能闻到酒香了，要不要一起来尝尝？”
他说话的时候眨着眼睛，奈何双眸的兴奋光彩还是掩饰不住眼底的怯意。
都这么长时间了，这个家伙竟然还旧事重提！
什么赌约，还不是杨戬仗着自己厉害逼他的？
“快些随我去吧，晚了恐遭贼人之手，你知道，盯着离恨天的酒的人多的时呢。“
“最近天庭又丢东西了，你还有心思请我喝酒？”
杨戬瞟了他一眼，脚步却已经迈开，向着紫竹林方向而去。
那老头儿见他没有反对，赶紧屁颠屁颠的在前面带路。
这个老酒鬼喜欢酿酒，喜欢喝酒，酒量却差的很，所以，他需要一个酒友来品评他酿的酒，杨戬，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惜，当年他求友心切，上了那厮的当，喝了不到三杯，就讲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透漏了出来，还稀里糊涂的跟他定了个赌约。
他老人家敢作敢当，说出去的话从没想着收回，可是，至于那个赌约能不能兑现，就不是他能说了算了。至于那个秘密，当时还好他反应及时，只说了一半，否则这两万年，杨戬肯定已经将六界弄个天翻地覆。
“我说战神啊，你是不是已经喝醉了？这天庭丢东西关我们什么事？你倒是说说，这些年来，我除了酒还关心过什么？你，除了那两个宝贝徒弟，还关心过谁？“
清幽的石径已经延展到了紫竹林里，迎面一阵微风吹来，吹得缠绕紫竹林的仙雾悠悠浮动，扑在脸上，带着沁骨的清凉。这里的竹子长得很好，比六界任何一个地方的竹子长得都好，至于为何，这么多年了，杨戬一直猜不到原因。
越往林子深处走，竹叶越显青翠，拂过衣襟，宛如惊落一天清雨，老头儿见枝叶太过浓密，干脆抬手推开，让杨戬顺利通过。
紫竹林虽然属于仙境，小路却并不好走，湿滑，狭窄，还凹凸不平，当然，这些”障碍“都是老头儿花了很长时间炼制出来的。
他要的，不是神仙的逍遥，他要的，是红尘的纷扰。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这很不可思议，但是杨戬作为一个合格的酒友却是明白的。
人人都道轮回苦，却不知道这轮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忘记一切从头再来，不用想神仙一样整日背负着昔日的种种，比如他。
这个老家伙并不想做神仙，只是有些东西，他想甩却甩不掉，想推卸也推卸不了，所以，他只好日日借着酿酒来麻痹自己。
也许，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醉了，一头磕在这小路上再也不醒来。
“上次丢的是魂灯，这次丢的是星命图。“
杨戬一矮身子，从那老头儿的手臂下钻了过去。
前方的酒香越来越浓，比起往日的九天醉，今日的似乎更加浓烈一些，只是这浓烈中竟然还透着一股清冷，仿佛在冰泉之下镇过一般。
“胡说，星命图早就在神魔大战时毁了，那个时候，不还是你和魔王联手毁掉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桃花林的对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你们说命运这种东西本就是强加在人身上的枷锁，与其背负着枷锁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不如毁了这枷锁，痛痛快快的活一生。“
白色的身影闻言忽然顿住，转头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盯着他，那老头儿自知失言，一把捂住了嘴。
半晌，他吞吞吐吐的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想偷听的，可是谁让你把这个忘在我这里？“
他的手指不自在的摸到了腰中荷包，看着杨戬的目光杀来，赶紧将荷包紧紧的抓在手里，忽的一个念头闪过，抬脚就跑。
杨戬微微蹙眉，眼底泛起一丝别样的深味，不等那老头儿逃走，手指已经抢在那老头儿之前将荷包夺了过来。
眉宇间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压在一缕蹙痕之间，看着让人心惊胆颤。
老头儿也不敢跑了，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神躲闪着，道：”其实早就想还给你的，但是，但是觉得你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杨戬斜睨了他一眼，也不多说，只是松开荷包上的抽绳，将一枚碧蓝色的宝石样的东西放在掌心。
年代久远，那颗宝石却愈发闪亮，仿佛已经吸收了佩戴之人的血液精华一般。
忽的，他一手探出，死死地钳住了那老头儿的手腕，老头儿大惊，想抽回已经来不及。
“你就为了这个杀了我？“老头儿盯着杨戬，眼神震惊。
杨戬也不理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那老头儿痛的一声大叫，感觉有什么东西刺入了骨髓。
疼痛消失，渐渐地，一条条紫红色的线从他的手臂上延展开来，仿佛从杨戬手抓的地方生出了一棵树，那棵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着，眨眼间，已经将无数根须扎进了他的骨肉。
老头儿看着这变化惊讶不已，然而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那些东西扎进血脉，贪婪的吮吸着血液里的一切，很快，他便觉得身体被抽空，昏昏欲睡。
“杨戬，我们……我们也算……多年的老朋友……“
彻底陷入昏迷前，他盯着杨戬泛起红色血丝的眼睛，艰难的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黑暗，很快彻底的笼罩了他。
这样也不错，终于可以摆脱命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