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夏里宾先生,还要走远园个街口,路不近呢。”
“胡说,”他笑着说,“只有缘个街口。”
“缘个街口?”我觉得很诧异。
“是的,”他说,“但我不是说到我的旅馆,而是到第远号街的一家射击游艺场。”
这有些答非所问,但我却顺从地跟着他走。一下子就到了射击游艺场的门口,看到两名水兵好几次都打不中目标。然后我们继续前进。
“现在,”夏里宾说,“只有员员个街口了。”
我摇了摇头。
不多一会儿,走到卡纳奇大戏院。夏里宾说,他要看看那些购买月戏票子的观众究竟是什么样子。几分钟之后,我们重又前进。
“现在,”夏里宾愉快地说,“咱们离中央公园的动物园只有缘个街口了,动物园里有一只猩猩,它的脸很像我所认识的一位唱次中音的朋友。我们去看看那只猩猩。”
又走了员圆个街口,已经回到百老汇路,我们在一家小吃店面前停下来。橱窗里放着一坛咸萝卜。夏里宾奉医生的医嘱不能吃咸菜,因此他只能隔窗望了望。
“这东西不坏呢!”他说,“它使我想起了我的青年时期。”
我走了许多路,原该筋疲力尽的了。可是奇怪得很,今天反而比往常好些。
这样忽断忽续地走着,走到夏里宾住的旅馆的时候,他满意地笑着说:“并不太远吧?现在让我们来吃中饭。”
在那满意的午餐之前,夏里宾给我解释为什么要我走这许多路的理由。
“今天的走路,你可以常常记在心里。”这位大音乐家庄严地说,“这是生活艺术的一个教训:你与你的目标之间无论有怎样遥远的距离,都不要担心。把你的精神常常集中在缘个街口的短短距离,别让那遥远的未来使你烦闷异常。
常常注意于未来圆源小时内使你觉得有趣的小玩意儿。”
屈指到今,已经员怨年了,夏里宾也已长辞人世。我们共同走过马路的那一天永远值得我纪念。因为尽管那些马路如今大都已经变了样子,可是夏里宾的实用哲学,有好多次都解决了我的难题。
夜晚,站在樱桃树下
〔美国〕布莱
一簇簇盛开的樱桃花看起来沉重欲坠,就像女人的脸,但对我们并无怒意,她们饶恕了花瓣,把它们放回大地。
樱桃树枝摇晃着……它们是预示音乐的臂膀,是追随即将到来的音符的手。一簇簇盛开的樱桃花看起来沉重欲坠,就像女人的脸,但对我们并无怒意,她们饶恕了花瓣,把它们放回大地。我也摇晃着,像这些树枝一样,又仿佛在幽深的峡谷中,逆流而上,不着边岸;迎面有许多细小的杉树枝,在云烟氤氲的春水中顺流而下,不停地翻滚。
整个白天我都在海边漫步!我不时地攀下悬崖,去和黑黑的淡菜共坐。终于,我回到了这里,在这花园里,夜晚的空气脉脉含情,群星宛如透明的山脉……我,一个人,站在黑暗中,看着樱桃树枝在头顶上晃动,背景是离大海不远的夜空!
大海日出
〔日本〕德富芦花
东方的天空喷射出金光,忽然间,一点猩红从大海的边际浮起,可惊可叹!太阳出来了。不容生得此念,呼吸已紧紧地屏住。
撼枕的涛声惊破了睡梦,起身敞开窗门。时间是明治二十九年十一月四日的黎明,地点在铫子的水明楼。楼下紧临着浩瀚的东海。
虽是凌晨四时已过,海上仍然一片黑暗,只闻涛声高喧。眺望东方的天空,沿水平线横卧着一条熏桦木色的长带。在它的上面,是深蓝色的天空,一痕弦月宛如金色的弓悬挂在天幕上。那清澈的光辉,好似在守护着东海。左边黑乎乎的探出物是犬吠岬,岬顶上设着灯塔,灯光划着白色的光环,连接起陆地和海面。不久,冷冷的晓风横扫过黛色的大海,夜的衣裙从东方渐渐脱起,踏着青白色的“报晓”的波浪,一点点地逼来,其状伸手可掬。雪白的浪涛拍打着黝黑的岩石,这壮景也越来越看得分明。抬头仰望,那宛若金弓般的月亮已变成一弯银钩,熏黑色的东方也逐渐染上了清澄的淡黄。在浩淼的大海上奔涌的波涛,腹部黝黑,脊背雪白,夜的梦虽然仍在海上徘徊,东方的天空却已启动了眼睑,太平洋之夜就要在此时醒来了。
曙光自然而然地宛如花蕾绽放、波环散漫,在天空和水上扩展开去。水越显得白,东方的天空越显得黄,弦月也好,灯塔也好,都淡离我而去,虽然相距有限,却刁;得见了。此时,一列尚未忘记使命的候鸟拖曳着啼鸣,从海面上掠过,于是大海的每一道波涛全都跷足而立,一起回首东方。一种有所期待的私语——无声之声在四周弥漫。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东方的天空喷射出金光,忽然间,一点猩红从大海的边际浮起,可惊可叹!太阳出来了。不容生得此念,呼吸已紧紧地屏住。只见那擎日的海神之手一动不动,那浮出水面的红点就在一瞬间拉成了金线、拱成了金梳,又收成了金蹄。随后是无所留恋地将身体一摇,跳出了水面。
就在它告别大海而升起的时候,缓缓地将万斛黄金嗒嗒嗒地滴下,瞬间万里。
当意识到那金光宛如长蛇迅跑过浩浩大洋向这里涌来时,眼下的岩石骤然间卷起了二丈黄金雪。
童年的星星
〔俄罗斯〕邦达列夫
这就是和永恒的联系,就是同宇宙的交谈?!这一切至今仍然惊人地不可理解和美妙,被视为童年时代的神秘梦幻。
在沉睡中的村庄的黑暗上空,银白色的天际闪闪发亮,群星中有一颗星是绿色的,像夏天那样嫩绿,从银河的深远处,从很高很高的地方,特别亲切地对着我闪闪烁烁。当我步行在遍地尘土的夜间大道上的时候,它跟着我移动;当我在桦树林边,在幽静的树阴下停步的时候,它也在树丛中停住;当我走到家的时候,它还在瞧我,从黑黝黝的房顶那边亲切而温存地闪闪发亮。
“这就是她,”我想,“这是我的星星,是我童年时代的充满热情和关切的星星!我什么时候看见过她?在哪儿?或许我自己身上一切美好而纯洁的东西都应该属于她?或许我的最后归宿是在这个星星上,那里将会以节日般的盛情接待我,就像我现在所感到的她那美善而令人愉快的闪光一样?”
这就是和永恒的联系,就是同宇宙的交谈?这一切至今仍然惊人地不可理解和美妙,被视为童年时代的神秘梦幻。
乡村
〔俄罗斯〕屠格涅夫
整个天空一片蔚蓝。天上只有一朵云彩,似乎是在飘动,似乎是在消散。没有风,天气暖和……空气里仿佛弥漫着鲜牛奶似的东西!
六月里最后的一天。周围是俄罗斯千里幅员——心爱的家乡。
整个天空一片蔚蓝。天上只有一朵云彩,似乎是在飘动,似乎是在消散。
没有风,天气暖和……空气里仿佛弥漫着鲜牛奶似的东西!
云雀在鸣啭,大脖子鸽群咕咕地叫着,燕子无声地飞翔,马儿打着响鼻、嚼着草,狗儿没有吠叫,温驯地摇尾站着。
空气里蒸腾着一种烟味,还有草香,并且混杂一点儿松焦油的皮革的气味。
大麻已经长得很茂盛,散发出它那浓郁的、好闻的气味。
一条坡度和缓的深谷。山谷两侧各栽植数行柳树,它们的树冠连成一片,下面的树干已经龟裂。一条小溪在山谷中流淌。透过清澈的涟漪,溪底的碎石子仿佛在颤动。远处,天地相交的地方,依稀可见一条大河的碧波。
沿着山谷,一侧是整齐的小粮库、紧闭门户的小仓房;另一侧散落着五六家薄板屋顶的松木农舍。家家屋顶上,竖着一根装上椋鸟巢的长竿子;家家门檐上,饰着一匹铁铸的扬鬃奔马。粗糙不平的窗玻璃,辉映出彩虹的颜色。护窗板上,涂画着插有花束的陶罐。家家农舍前,端端正正摆着一条结实的长凳。
猫儿警惕地竖起透明的耳朵,在土台上蜷缩成一团。高高的栅栏后面,清凉的前室里一片幽暗。
孩子们长着卷发的小脑袋,从每一堆干草后面钻出来。母鸡晃动着鸡冠,在干草里寻觅种种小虫。白唇的小狗,在乱草堆里翻滚。
留着淡褐色卷发的小伙子们,穿着下摆束上腰带的干净衬衣,蹬着沉重的镶边皮靴,胸脯靠在卸掉了牲口的牛车上,彼此兴致勃勃地谈天、逗笑。
圆脸的少妇从窗子里探出身来。不知是由于听到了小伙子们说的话,还是因为看到了干草堆上孩子们的嬉闹,她笑了。
另一个少妇伸出粗壮的胳膊,从井里提上一只湿淋淋的水桶……水桶在绳子下抖动着、摇晃着,滴下一滴滴闪光的水珠。
我面前站着一个年老的农妇,她穿着新的方格布裙子,登着新鞋子。
在她黝黑、精瘦的脖子上,绕着三圈空心的大串珠。花白头上系着一条带小红点儿的黄头巾。头巾一直遮到已失去神采的眼睛上面。
但老人的眼睛有礼貌地笑着,布满皱纹的脸上也堆着笑意。也许,老妇已有远园多岁了……就在现在也可以看得出来:当年她可是个美人啊!
她张开晒黑的右手五指,托着一个罐,上面蒙着许多玻璃珠子似的水汽;左手掌心里,老妇拿给我一大块还冒着热气的面包。她说:“为了健康,吃吧,远方来的客人!”
雄鸡忽然啼鸣起来,忙碌地拍打着翅膀;拴在圈里的小牛犊和它呼应着,不慌不忙地发出哞哞的叫声。
“瞧这片燕麦!”传来我马车夫的声音。
啊,俄罗斯自由之乡的满足、安逸、富饶!啊,宁静和美好!
美腿与丑腿
〔美国〕富兰克林
我劝告那些性情苛酷、怨愤不平、郁郁寡欢的人,如果他们希望能受人敬爱而自得其乐,他们就不可再去注意人家的丑腿了。
世界上有两种人,他们的健康、财富以及生活上的各种享受大致相同,结果,一种人是幸福的,另一种人却得不到幸福。他们对物、对人和对事的观点不同,那些观点对于他们心灵上的影响因此也不同,苦乐的分野主要的也就在此。
一个人无论处于什么地位,遭遇总是有顺利有不顺利:无论在什么交际场合,所接触的人物和谈吐,总有讨人欢喜的和不讨人欢喜的;无论在什么地方的餐桌上,酒肉的味道总是有可口的也有不可口的,菜肴也是做得有好有坏;无论在什么地带,天气总是有晴有阴;无论什么政府,它的法律总是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而法律的施行也是有好有坏。天才所写的诗文,里面有美的方面,但也总可以找到若干瑕疵。差不多每一张脸上,总可找到优点和缺陷;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短处。
在这些情形之下,上面所说两种人的注意目标恰好相反:乐观的人所注意的只是顺利的际遇、谈话之中有趣的部分、精制的佳肴、美味的好酒、晴朗的天气等等,同时尽情享乐;悲观的人所想的和所谈的却只是坏的一面,因此他们永远感到怏怏不乐,他们的言论在社交场所大煞风景,个别的还得罪许多人,以致他们到处和人格格不入。如果这种性情是天生的,这些怏怏不乐的人倒是更堪怜悯。但那种吹毛求疵令人厌恶的脾气,也许根本从模仿而来,于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习惯。假若悲观的人能够知道他们的恶习对于他们一生幸福有如此不良的影响,那么即使恶习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也还是可以矫正的。我希望这一点忠告可能对悲观的人有所帮助,促使他们去除恶习;这种恶习实际上虽然只是一种态度、一种心理行为,但是它能造成终生的严重后果,带来真的悲哀与不幸。他们得罪了大家,大家谁也不喜欢他们,至多以极平常的礼貌和敬意跟他们敷衍,有时甚至连极平常的礼貌和敬意都谈不到。他们常常因此很气愤,引起种种争执。他们要想地位上进或财富增加,别人谁也不会希望他们成功,没有人肯为成全他们的抱负而出力或出言。如果他们遭受公众的责难或羞辱,也没有人肯为他们的过失辩护或予以原谅;许多人还要夸大其词地同声攻击,把他们骂得体无完肤。如果这些人不愿矫正恶习、不肯迁就、不肯喜欢一切别人认为可爱的东西,而总是怨天尤人,为一切不可爱的东西自寻烦恼,那么大家还是避免和他们交往的好;因为这种人总是和人难以相处,一旦你发觉自己被纠缠在他们的争吵中时,你将感到很大的麻烦。
我有一位研究哲学的老朋友,由于饱经世故,时时谨慎、留神,避免和这种人亲近。他像一般哲学家一样,备有一个显示气温的寒暑表,和一具预示晴雨的气压计;但什么人有这种坏脾气,世界上还没有人发明什么仪器,可以使他一看便知,因此他就利用他的两条腿;一条长得非常好看,另一条却因曾逢意外事件而呈畸形。陌生人初次和他见面,如果对他的丑腿比对他的好腿更为注意,他就有所疑忌。如果此人只谈起那条丑腿,不注意那条好腿,这就足以使我的朋友决定不再和他作进一步的交往。这样一副大腿仪器并非人人都有,但是只要稍微留心,那种有吹毛求疵恶习之流的一些行迹,大家都能看出来,从而可以决定避免和他们交往。因此,我劝告那些性情苛酷、怨愤不平和郁郁寡欢的人,如果他们希望能受人敬爱而自得其乐,他们就不可再去注意人家的丑腿了。
夏济安译
塞纳河畔的早晨
〔法国〕阿纳托尔·法郎士
要是没有这些以我的思想的无数细微变化反映在我身上,激励我、赐我活力的东西,我也就不存在了。
在给景物披上无限温情的淡灰色的清晨,我喜欢从窗口眺望塞纳河和它的两岸。
我见过那不勒斯海湾的明净的蓝天,但我们巴黎的天空更加活跃、更加亲切、更加蕴蓄。它像人们的眼睛,懂得微笑、愤慨、悲伤和欢乐。此刻的阳光照耀着城内为生计忙碌的居民和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