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几个人义愤填膺,齐声说:“就是,红梅姐,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见了,景团长怎么也突然不见了?他们说……”他们也说不下去了。
聂红梅明白了。景天翔“引咎辞职”了,林子京已经派新的团长走马上任了。真是世态炎凉,兔死狗烹。景天翔跟着林子京鞍前马后地十几年,最后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看着大家期待的眼光,聂红梅一时无法张嘴。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景天翔和林司令夫人“通奸”,被林司令杀了泄愤,她自己现在成了“弃妇”,正无奈地抱头痛哭吧?这话说出来不把这些兄妹气死才怪呢。他们本来就对山寨以外的“官家”不感冒,对这个“小白脸”的景团长也是心怀警惕,觉得他是正规军的一员,都不是好东西。当初他们其实不愿意她嫁给景天翔的。现在果然应验了,这种丑事让他们怎么伸张正义?这些都是以她马首是瞻的好兄妹啊,她怎么忍心让他们的身上沾上污点?现在日寇当前,她怎么忍心让他们的热血为景天翔的“风流韵事”而挥洒?
一瞬间,聂红梅蓦然发觉事关重大,几日来萦绕在心头无法明了的疑惑也有了头绪:为什么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林子京宁肯一人独自上楼“捉奸”,也不愿带着士兵冲上来?这件事委实“太丑了”,让人无从化解。以林子京的身份和性格,怎么会让这件事曝光?他今后还怎么做人?听说集团司令的大选在即,林子京能不能选上还是个问题。
聂红梅是军人,她酷爱军队的生活,她理解林子京军权削弱后的感受。假如让她有一天离开军队,她也会很难过的。加入景天翔的部队后,她也参加过几次大的战役,知道林子京这人虽然可恶,但是在打鬼子方面还是不错的。
这样想着,她似乎对林子京的仇恨减轻了。这样的念头吓了她一跳:我怎么能和迫害丈夫的仇敌产生感情共鸣?这样一来还怎么报仇?这样一惊慌,她连忙又让自己恨起林子京来,而且决心怎么着也要让林子京交出景天翔。
她想:只方法方法得当,她一定要救出景天翔。不是么?她聂红梅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怎么着说也曾经领导过个千把人的山寨呢。至于怎么样才能让林子京交出景天翔,这就要她好好地想想了。
思索着,聂红梅的心里渐渐地有了主意,头脑也渐渐地冷静下来。
大家看聂红梅一直不回答他们的问话,神情开初痴痴呆呆的,直流眼泪,现在表情逐渐坚定起来,眼睛也明澈了,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给他们主持山寨的情形。她现在的神情他们是熟悉的,当年每当山寨面临重大的事务时,聂红梅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神情,这种神情往往代表着希望,让他们安心。
看大家充满期待的神情,聂红梅心里一热,激动地说:“各位兄弟姐妹,红梅无能,嫁给景团长这几年,吃好的穿阔的,把我们在山寨时的困苦给忘记了,有了危难只知道哭泣,不知道想办法解决,让大家忧心了。红梅很惭愧,这就给大家解释清楚。
事情是这样的:林司令听信谣言,说景团长‘通敌叛国’,成了汉奸,把他的职务给撤了。当不当团长倒无所谓,只是景天翔戎马一生,被按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让他今后怎么生活?我们的部下怎么作战?孩子还怎么做人?我想找到景天翔商量个解决的办法,可是又找不到人。我怀疑……他可能被林子京处决了。”她哭起来。景天翔不争气,做了丑事还得她给遮掩,她恨死他了。可是让他这样死了她又舍不得,有什么办法?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群情激奋,一起嚷道:“我们找林司令去,评评这个理。他凭什么听信一面之词就定景团长的罪?我们和景团长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看不出他有‘通敌叛国’的样子?这些球正规军,我们能和他们合作已经给了他们面子了,他们还要怎样?球的,不能合作就反了去,谁离不开谁啊!”大家骂骂咧咧,反了以往的“山寨习气”。
聂红梅虽然被他们的感情激动着,却也明白这些“绿林好汉”的性格,英勇有余而智谋不足,鼓动起来会吃大亏的。她连忙说:“大家稍安勿躁,听红梅说几句。”
大家静下来,不眨眼地望着她。聂红梅清了清喉咙说:“大家反也要有个反的说法,不能让林子京抓住我们的把柄,剿灭了我们去。大家难道没有见‘密林事变’?”
大家一听“密林事变”,面面相觑,都不做声了。去年的事情历历在目呢,他们亲身经历,怎么能忘记?
聂红梅继续说:“都怪我这几天只顾寻找景团长,没到部队去,让林子京抢了先,而且留下了口实。今天大家又一齐离开了部队,更让他抓住了把柄。”
“不管他,我们杀回去,和营里的兄弟合在一处杀将起来,看他娘的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他们的枪法不一定胜过我们。”兄弟中一个李逵式的小伙子说。
“你闭嘴吧。你能杀得过人家?林子京治军严明,他的手下不是吃素的,你去还不是送死?”菜花白了他一眼说。
那个小伙子不服气:“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听红梅姐说。”菜花又白了他一眼说。
聂红梅点点头:“菜花说得对,乱反起来是白白送死。我们要找回景团长,要给他平反昭雪,归根结底还是要找林子京。他是司令,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我们平时连他的人影都难见到,只有想个办法去找他。我有一个想法,求见不如强见,大家附耳过来……”
大家连忙凑过头去,一起听聂红梅的耳提面授……
“……余从伍十又六载,才疏学浅,无以为功。论资历、论军功,都逊于兄。今兄贵为司令,德高望重,克勤克职,为人表率。承前启后,实为弟之望尘莫及……惭然回顾,不论昔此,弟未敢相较于兄,愧然涕零,维以兄马首是瞻。兄万望莫负众望,莫辞长请,率吾众筹举奖赏会议诸事,吾等实为感激难言……冠玉顿首,明昌国三十一年……”
林子京司令部的办公室里,话务员送来满冠玉的措辞严谨的电报,递到林子京手里。林子京站在办公桌后面看着,“哼”了一声,冷冷一笑说:“他假惺惺地肉麻什么?谁不知道他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干嘛费尽心机地掩饰?”说着把电报扔在桌子上,仰面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张副官偷偷地向桌上扫了一眼,把电报内容看了大概,讨好地说:“说他狼子野心一点儿也不错,他那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不过他的假惺惺也不无道理,卑职倒认为是真心话。”
“何以见得?”林子京不睁眼,淡淡地问。
张副官继续讨好地说:“论入伍年限,您十五岁上当兵,今年二十年了。满冠玉军校毕业以后才入伍,据他说只有十六年,比您短得多,这是资历。论军功,打日本鬼子,您哪一次不是坚守在最前线抗敌?他不过是一直跟在您屁股后面乱跑罢了。所以说到真正的将才,非您莫属,他凭什么举办表彰会?”
他的话引起林子京心里无限的感慨。他站起来,忧心忡忡地在地上踱起来,半天不说话。
张副官偷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说:“而且这次表彰会上,您应该居头功,他没说空话。”
“我哪里是要什么表彰?只是……”林子京低声说了一句,仰头沉思,不再说话。
张副官语气却干脆起来:“卑职明白司座的意思,谦居头功,想让给满冠玉,而且也不想举办表彰大会,想改址在他那里。司座高风亮节,视浮名为空的高贵品质是卑职等学习的楷模。只是卑职认为,这次表彰大会还是在司令部举行比较好。理由有二:一、集团司令还未改选,您还是集团军的第一长官,就是这里的地主。大家只有以您马首是瞻,干嘛把会议放在满冠玉那里?倒好像他是司令,要尽地主之意主持会议似的……”
“会议还是我主持,暂时还由不了他,只是我觉得……”林子京低声说,顿了一下:“从各种迹象看,下届的集团司令职位非满冠玉莫属。而且陪都方面的传言,似乎已经确定了这种可能性。我听来很无趣。满冠玉那么好大喜空,让表彰大会在他那里举行好了,让他在上任前乐一乐。”
张副官摇摇头:“司座此言差矣,卑职不敢苟同。司座虚怀若谷如此,属下完全理解。可是在外界看来却是大大示弱。这次要来那么多人,陪都方面要派军委会的官员,英美驻陪都的工作机构也要派顾问来。而且中外记者那么多,这中间有支持满冠玉的,肯定也有支持您的,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公道自在人心,还望司座三思。再者,抗战以来,满冠玉军功不如您,我们把表彰的地点放在他那里,倒好像他是抗敌英雄似的,这对双方现在和将来都会产生重大影响。司座不计名利,但如让人误解,产生负面影响,想来也心有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