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再没有见林子京的人影。葱儿躺一会儿,坐一会儿,踱一会儿步,忐忑不安。她知道林子京带她到这里绝没有好事,不会像他口头上说的“逛庙会”那么简单。“离婚”事件激化了矛盾,他对她的报复是无限的。他对她冷漠些她倒好受,像今天这样言笑晏晏的让她恐怖得快发疯了——她不知道他笑容的背后藏着怎样一副魔鬼嘴脸。
她睡不着,静坐踱步又解决不了问题,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门口有侍卫把守着,知道自己插翅难逃了。再说逃到哪里去呢?哪里不是林子京的势力范围?她从提包中掏出《元明杂曲》想看看,却心乱得看不下去,胡思乱想着:他今天为什么老笑?
本来她从林府出来时,情绪基本上是镇定的,就是林子京魔鬼般的笑容让她乱了阵脚。他既然要杀她,也犯不着这么开心吧?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开心?他打算怎样折磨她?又给她找个男人?想到这里,她恐怖地跳起来。脑子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个念头,她骇然得都要背过气去了,奇怪自己早先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死并不可怕,关键是怎么个死法,有些死亡是不能容忍的。她不由地伸手摸摸自己出门时藏在旗袍袖口里的小刀片,这本是她出门时下意识地准备的。想到如果真的发生了自己刚才预测的事情,那么万一不能像杀死王老板那样“智取”,她就只有先杀死自己了。
想着今晚有可能发生的一切,葱儿心口发闷,真恨不得立马一头撞死在墙上。在她心慌意乱、心情极度烦躁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她一下跳起来,怔了怔,又缓缓地坐下去,心里思忖:不论怎样,即使心里恐怖得要死,在这些坏蛋面前也不能表现出来,就像那晚在王老板面前那样。这样想着,她拿起《元明杂曲》装作专注的样子看起来。
门开了,一群男人冲进来,把一个男人推推搡搡地摔倒在地上。他们扫了葱儿一眼,又蜂拥般地出去了,并带上了门,并听见上锁的声音。
葱儿脸色煞白,她已经从那些人的眼光中看到了兽性,也从地上的男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林子京果真要玩“王老板”的戏码了,只是不知他今天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她呆呆地站起来,靠在桌沿上发怔。人都走光了,她不想演戏了。
她该怎么办呢?逃走是不可能的,要不要杀死这个男人?她心里想着,眼光阴沉地转向地面上的男人,手也握紧了袖中的刀片。
地上没有动静,那人一动不动地趴着,没有一点活气,更不要说像王老板那样扑过来了。他该不会装死,等好机会来给自己一下吧?葱儿思忖着,暗中戒备着。
好久,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葱儿才有点奇怪起来,盯着那人仔细地打量着。从她这个方向首先看到的是这人的头部,一头短发非常黑。他面朝下趴在地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袍子,僧人一般的。
葱儿心里一惊:这该不是个叫花子吧?她心里忐忑,再仔细地打量着,便发现那人不动的身体下流出血来。她这才慌起来,顾不得什么,连忙上前蹲下身,翻过那人的身体。那人紧闭着双眼,额头口鼻流血,表情痛苦。他的手上、脸上都流着血。
葱儿顿了顿,善良的天性使她连忙站起来,从热水瓶中倒些了热水,掺着脸盆中的凉水把毛巾****,又蹲到那人跟前,轻轻地给他擦拭着额头脸颊。
擦拭掉那人额头鼻口的鲜血,葱儿一下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他非常年轻,可以说是个孩子,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非常夺目。他皮肤雪白,似乎比葱儿自己都白皙,让葱儿很诧异: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皮肤的男人呢,包括景天翔和满冠玉也比不上。他眉毛漆黑,嘴唇红润,真应了那句古话“眉不点而黑,唇不涂而红”。他眼睛虽然痛苦地闭着,想来睁开时一定明亮美丽。
葱儿看着惊讶,擦着伤口的手停下来,心脏也“咚咚”地狂跳起来,不知怎么办好。她觉得这个孩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怎么会长得这么夺目呢?她依旧惊讶。
擦着想着,她发了一阵呆,又站起身把毛巾洗干净,返回来蹲在孩子面前开始仔细地擦拭他的手背。轻轻挽起他的袖子,她惊呆了:他手臂上那么多伤,血道道一条一条的,渗着鲜血。她一看就知道是皮鞭伤,就差骨折了。她擦着擦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地上又发起呆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心里想:这个孩子我肯定见过,他身上那么多伤,这个情形我好熟悉……
她默默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碰了一下,低下头,才发现那孩子醒了,正偷偷地移动他的腿要坐起来呢。葱儿心里一笑,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一下怔住了:果然如她猜测,那是一双多么明亮的眼睛啊!顾盼生辉,勾魂摄魄。这几话虽然用在男人的身上不当,但是用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再恰当不过。
不知这双眼睛平时的表情是怎样的,现在盯着葱儿,他惊了惊,突然泪如雨下,“呜呜”地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听起来却那么……悦耳,哪像个男孩子?葱儿看得怔了怔,脑中似乎有一个影子闪过……那也是个孩子,和眼前的孩子很相像,只是……怎么说呢?那个孩子似乎稍胖些,更孩子气些。而眼前这个……好像成熟了一点点。不是么,鼻台下巴上有了若隐若现的绒毛呢。
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她柔声问:“小弟弟,你身上疼么?我扶你到床上躺躺可好?”
“不。”那孩子倔强地说,迅速瞥了床铺一眼,又看了葱儿一眼,咬住嘴唇低下头,泪如雨下,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哭声。
“你不要害怕,要哭就大声哭吧,没人责备你。”葱儿温柔地说,心里搜肠刮肚: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呢?他容貌那么秀丽,嗓音也那么悦耳……嗓音?她蓦然肯定了自己,一下抬起头看着那孩子,嘴唇哆嗦着,试探着问:“你是唱……”
那男孩点点头,泪水流得更多了。葱儿感慨万分,激动地说:“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告诉我,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呶,又得罪了他们,挨打了吧?来,我扶你坐到沙发上。”
男孩不动,只是看着她流泪。葱儿劝了几次,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流泪。
葱儿看他只哭不说话,心里奇怪,又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脑子一转,猛然意识到今天的处境,恍然大悟。她一下双颊绯红,却也心灰意冷:自己处境这么尴尬,还在惊喜地向这个久别重逢的孩子问这问那的,真是轻狂得可笑。她凄然一笑,不再说话,默默地伸手要给孩子擦洗手臂。孩子倔强地收回手臂,不让她擦。
葱儿顿了顿,又凄然一笑,轻轻说:“小红娇,记得两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那时我对你和小红春说,我是你们的姐姐,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的。可是现在……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你挨打受罪,我却无能为力。作为姐姐,我真的很……惭愧。”她眼眶发热,微微转过头背对着那孩子,掩饰住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
半晌,感到身后又有了动静,她轻轻转过身,只见小红娇依然流着泪,却顺从地伸出手来。葱儿感动,流下泪来,微笑着说:“真是个好孩子,姐姐没有伤,干什么总比你轻松些,帮你擦伤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开始轻轻地擦拭着小红娇双臂上的伤痕。虽然低着头,她却感到小红娇依旧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抽泣似乎少了,只偶尔哽咽一下。她没动,任他看着,心里明白:聪慧如小红娇,肯定一醒过来就认出了自己,只是羞于他今天的屈辱使命,面对的又是曾经愿当他姐姐的她,怎么能不悲愤落泪?
她默默地擦拭着,半晌,抬起头温柔地一笑:“手臂擦好了。弟弟,你先坐着,姐姐给你换水。”说完就要站起来,却感到手臂被拉住了。
小红娇不做声,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沙发上坐下来。
葱儿笑了笑,也站起身去洗毛巾。水已经红了,她倒掉又换了些清水,把毛巾洗干净,递给小红娇说:“你自己擦擦腿上的血,擦完后告诉姐姐一声。”说完拿起《元明杂曲》,背转身坐到床上看起来。
开头没动静,接着就听见擦洗换水的声音,葱儿想转过身去帮忙倒水,又怕自己转身两人尴尬,于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默默地继续看书,却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直到听不见动静了,她才缓缓地转过身,便看见小红娇正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