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边传来葱儿温柔的话语,她含泪轻轻地说:“红娇,好弟弟,听姐姐一句话,带走师妹吧,回戏班里去。记住,回去后一定要保护好师妹,让她坚强地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们会有出头之日的。不要担心姐姐,姐姐虽然柔弱,一时还死不了。这个魔鬼没有折磨够我,还不会让我死的。不论我今后生活得如何,我都会想起你们,都会祝福你们幸福平安的。去吧,记住我两年前的话,你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她轻轻地走到他俩面前,像两年前那样握起他们的手,轻轻向门外牵去。她心里着急:此地不可久留,谁知道这个魔鬼下一步棋会怎样走呢?早让这对苦命的兄妹俩走一步是一步。
那两人也感到眼前的危险,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小红春走到门口,还回头叫了一声:“夫人……”
葱儿凄然一笑:“傻妹妹,这里没有夫人,只有姐姐……王若梅姐姐,快走吧。”她挥手让他们快点走出去。
目送他们走出门,走向前院,葱儿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啪——啪”的鼓掌声和林子京懒洋洋的嘲笑声:“好一场精彩的表演,好一个情深意切的人儿。王若梅,我真想不明白你这么假情假意地到底打算骗多少人呢?怎么就没有人识破你呢?瞧这两个傻蛋,被你骗得一愣一愣的,真让人不忿。既然这样,罢罢罢,我就再让你骗一个人吧。你今晚要骗的人是……”
他正要说出姓名,院中传来云副官的高声通报:“报告军座,玉夫人到。”就听见院中传来高跟鞋急促的“噔噔”声。
林子京吃了一惊,脸色一变。葱儿却大喜,连忙迎出去,欢叫一声:“玉姐姐”,就扑到了陈若玉的怀里。
陈若玉面罩寒霜,搂着葱儿上下打量着,急声问道:“怎么样葱妹,你没事吧?”
葱儿摇摇头,低声说:“没事,姐姐,我们回去吧。”
陈若玉不动,冷着脸转向林子京,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请给我一个解释。”
林子京面无表情,跳下床,像西洋人那样耸耸肩,平静地说:“玉儿,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误会我了。那几个太太缠着你打麻将,我闲得无聊,就回家携着葱儿来逛庙会,这不过分吧?不要忘了,她也是我的夫人呢。”他说到这里看看葱儿,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葱儿恶心,转过头不看林子京。
陈若玉冷笑,眼睛睥睨着林子京,冷冷地说:“够了,先生,你我心里明白得很,多余的话就不要再说了。那几个太太很无理,缠着我脱不了身,今早我一回家就发现不见了葱妹。现在看她平安着,我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我想告诉先生一声,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你我就不是夫妻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浑身一震,心里五味杂陈。真是造化弄人,曾几何时,为了同一个葱儿,林子京曾警告过陈若玉,如果再伤害葱儿,“你我就不是夫妻了”。现在这句话被陈若玉用到了他的身上。
林子京默默无语,黑着脸不再吭声。陈若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携着葱儿离去。
戏班子里,大家正在吃午饭,准备着出发的事宜。霍保走了过来,对正在低头吃饭的小红娇和小红春说:“老板叫你俩说话,快点过去。”
小红娇和小红春对视一眼,几下拨完饭,放下碗,在大家玩味的眼光中走出人群,走向老板的屋子。
冯老板正躺在床上抽大烟,看他们进来,抬手示意他们等一会儿,自己继续抽大烟。两人默默地站在地下,低头看着脚尖。
半晌,冯老板抽足了大烟,示意佣人拿下烟枪,笑眯眯看着小红娇和小红春,语气亲切地说:“红娇、红春啊,你俩在戏班这么多年,给戏班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戏班的台柱子了。尤其红娇,不是性子倔,名声早盖过红乔了。我在人前虽然训斥过你们,实际上心里头疼得紧呢。就像今早吧,你们站在那里,我看着都难受。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是你们的老板,难做人啊。”
红娇和红春低头不吭声,不知道老板唱的是哪出戏。
冯老板看他俩不动情,脸变了变,又笑眯眯地说:“你们不理解我,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谁让我这个直性子的人发脾气得罪了人呢?其实我心底里很软的,处处为你们着想。比如说现在吧,经过了昨天一晚,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决定放你们一马,让你俩远走高飞。”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有意识地看着两人的反应。
红娇和红春吃了一惊,一起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冯老板清了清喉咙,神秘地说:“是这样的,我考虑了一夜,决定让你们俩远走他乡,另谋生路,对戏班、对你俩都有好处。为什么呢?你们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说。昨晚红春陪侍了林军长,红娇陪侍了林夫人。他夫妻俩虽然彼此恨之入骨,但两口子毕竟是两口子,这件事传出去……红春不说,红娇恐怕……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笑着不说话了。
红娇和红春对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冯老板的意思:林子京强奸了小红春,又把自己的妻子推给了小红娇。不知是他的意思还是冯老板的心思,怕事情败露了影响他们的名誉,因此要打发“当事人”小红娇和小红春走人了。两人思谋了一下,知道出去双手无缚鸡之力,生活一定很困难。
红娇低头不吭声。红春软弱,抬头哀求道:“老板,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离不开戏班,你让我们这一走,我们怎么生活呢?……”她哭起来,说着话就要下跪。
冯老板正要假心假意地劝慰一番,小红娇拉住了红春,低声说:“师妹,别求他,我们走人。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就不信煌煌青天会饿死我们。”说着拉着红春的手转身就走。
红春含泪看了冯老板一眼,默默地跟着红娇向前走去。冯老板看他们走得这么干脆,倒也佩服,连忙叫道:“等一等,我还有话要说。”
“什么话?”红娇停下来,冷漠地看着他,并没有放下红春的手。
冯老板笑吟吟地说:“我们好歹合作一场,没有情意也有仁义在嘛。你俩远走他乡,空手赤拳地总不行。来,霍保,你把我准备下的五十块大洋拿出来,算是我给红娇和红春的一点心意。”
霍保点点头,从一个红木匣里数出五十块大洋递给红娇,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红娇不理他,接过大洋塞到胸口里,拉着红春就出了门,并没有说声“谢谢”。在他心里,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给戏班挣得不少了。尤其从前年至今,他的戏非常叫座,实际上已经压过了红乔,红遍了大江以南这一带,冯老板给他们这一点钱也是应该的。
看他们走远了,霍保不满地说:“这小子,就是头倔牛,拿了那么大一笔钱走了,竟然连个‘谢’字都没有。”
“不用,这钱很快就会回来的。”冯老板恶狠狠地说。
霍保不明白他的意思,迷惑地看着他。冯老板悄声说:“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霍保连忙附耳过去,边听边不住地点头……
红娇领着红春飞快地走着,很快就出了镇子。他忘不了葱儿的叮嘱,不敢在镇子上停留,只想快点出镇,到乡间雇辆驴车,拉着他们走向下一个市镇,脱离戏班子越远越好。他们已经恨透了这个戏班子,那里留下了他们太多的伤心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来到一个深沟边。这里四下无人,红娇擦擦汗,转头对红春说:“师妹,走快点。看前面,过了这条沟就有个村子,我们打听着雇辆驴车,就可以很快地离开这里了。”
红春走不动了,带着哭腔说:“师兄……我身上疼,我们走慢些好么?”
红娇不明白,停下来,看着她羞惭忍耐的样子,脑子转了转,明白了什么,恨声骂道:“这个畜生林子京……”
红春悲痛,伏在他怀里哭泣着。两人正满心悲痛,就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响。两人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几匹马飞快地向他们奔来。
马上人大喊道:“红娇,红春,等一等,我们有件东西送给你们……”
两人本能地转过身向来路望去,就听见子弹穿空的呼啸声传来。骑在几人最前面的霍保举手对着小红娇和小红春就是几枪。
红娇反应快,对红春大喊一声:“快卧倒。”拉着她就地一滚。